SaMoTa

「問題就是煮的人，」孔孝文說：「好的食材遇到不對的人還是會進廚餘桶，我說問題在人不是說他不會煮，而是編制狀況，我們營上有四個伙房兵，四個人要輪流休假，通常伙房會有三個人煮菜，你想想，假如營上所有連隊都接訓，三個人在兩小時內要煮七百多人份陸軍標準菜色──四菜一湯一水果加白米飯，還要煮得精緻美味，那是不可能的，他們不是小叮噹。」

「這樣想，能煮得出來就不錯囉！」伙房兵說。

「這樣的編制搭配這樣的菜量，煮出來的東西能吃我就謝天謝地了，」孔孝文說：「所以你不能單純用外面的標準來看我們的伙食，想想我們的限制除了伙房編制少之外，還有伙食費跟中央單位、外島根本沒得比，成功嶺主要組成是新兵，最大不過就上校，不像你之前在步校，最大還有一顆星星的指揮官，這裡每人一天伙食費四十五塊錢，媽的，一天四十五塊錢你在外面只能吃廚餘吧，新訓中心，你知道的，新兵只會抱怨和申訴，長官只會要求和懲處，這麼艱困的環境有它自己的標準。」

「新訓中心的標準是什麼？」

「嘿嘿！這你就問對人了！」孔孝文露出得意的表情，「新訓中心的標準就是味道煮得夠不夠重！這些阿兵哥在進來前就有心裡準備要進來吃『噴』，他們對伙食期待不會太高，我們能給他們的驚喜就是把『噴』煮得夠鹹，這樣，他們就開心了！」

「阿兵哥真有這麼好養嗎？」

「他們就是這麼好養，調味料和醬油才是主菜，其他東西都是配料，」孔孝文說：「舉例來說，我們最常開的一道主菜叫『滷雞排』，之前方大凱頭殼太硬，只開雞肉和滷包，伙房兵把這兩樣東西丟進去鍋裡攪扮，撈起來後被新兵靠北沒味道，從這件事我們得到教訓，我自己開滷雞排就會多開磨菇醬和黑胡椒醬，叫各連打飯班分配下去，不夠鹹就自己調味，阿兵哥就會跟你說，『幹！班A，你真有心！』」

我和阿邦大笑。

孔孝文繼續說：「同樣的道理也可以放在煮甜湯上，記得上禮拜入伍生鑑測，中途下大雨，康勇太中途打電話給伙房說煮薑湯，入伍生回去就要喝，靠！七百人份的薑湯，你講一講就會出現，真的當我們是小叮噹！」

「我記得伙房的小叮噹還是把薑湯煮出來了阿！我也有喝到。」

「你確定你喝到是薑湯嗎？」孔孝文露出神秘的笑。

「是阿，聞起來有薑味，很好喝阿，不然端出來是什麼？」

「哈哈，我就說你們這些幹部跟阿兵哥一樣好養，」孔孝文說：「寬鬆地來說，那鍋是薑湯，七百人份國軍特製薑湯，怎麼做，我教你，一個大湯鍋，先倒四分之一的砂糖進去，大火滾熱水把它們溶掉，一邊切薑片，不用切太多，兩三根就夠了，等到鍋裡的水滾了，把薑片丟進去，十分鐘，七百人份特製薑湯大功告成！」

「我有點疑惑，外面的薑湯是這樣煮的嗎？」

「我就說那鍋是我們特製的嘛！國軍薑湯的要求，一、夠甜，所以砂糖一定要倒滿四分之一湯鍋！二、要有薑的味道，所以那天你看到的褐色液體，喝起來沒有薑味，但是夠甜，阿兵哥還是跟我說，『幹！班A，你真有心！』」

聽到我們平常喝的薑湯竟是這樣煮出來的，我很驚訝，但想想在這樣多限制的環境下，「國軍特製薑湯」似乎是必然的產物，論製程，它不夠精緻，不過它可以食用，可以瞞過多數人(包括長官)的味蕾，也許伙委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新兵那一句「幹！班A，你真有心！」

「學長，你會看坊間的食譜開菜單嗎？」我問。

「會，不過，我應該是唯一會看食譜的伙委吧！」孔孝文說：「因為我自己也挺重視吃的，之前如果伙食費比較充裕，會叫一些比較特別的食材來為難伙房兵，像是有次我就叫過豬肋排......」

這時，伙房兵說話了，「媽的！那次烤豬肋排，早餐弄完馬上接著煮中餐，完全沒有補休時間！」

「沒辦法囉！偶爾打牙祭，累得就是伙房兵，豬肋排一定要烤熟，給新兵吃到一個沒熟的拉肚子，晚上一定被營長叫去夾卵蛋，」孔孝文說：「現在窮了，比較不會想歪點子來整伙房兵，但窮得時候食譜也有用武之地。」

「嗯？」

「我一陣子沒接伙委，開菜單手感有點生疏，就把食譜找來，專開那些會導致高血壓、糖尿病、中風的高鹽高熱量食物，」孔孝文說：「還有阿，在做法上，除了饅頭可以用『蒸』的，其他都不用想了，阿兵哥會給你比中指，阿兵哥最喜歡『油炸』，除了水果不要炸以外，其他東西都可以試著炸炸看，阿兵哥會給你拍拍手。」

我們一邊笑，心想孔孝文倒講出我們的心聲，他從簿冊裡拿出兩張紙，「這兩個禮拜的菜單，長這樣！」

「學長，什麼是金玉滿堂？事事如意？」阿邦問。

「開菜單到後來要講點文化嘛，金玉滿堂就是玉米粒炒紅白胡蘿蔔丁，事事如意取『絲』的諧音，意思是炒海帶絲、豆干絲和紅蘿蔔絲。」

「噢不！害我白白期待一番，」我說：「便宜食材取那麼富麗堂皇的名字......」

「誰教現在我們伙食費虧了十二萬呢？」孔孝文說：「別氣餒，今天中午我就有開炸的東西，自己看！」

我看中午菜單有一道「酥炸鱈魚排」，雖說它名字裡有炸字，吃起來的口感和速食店裹麵粉的炸雞完全不同，它是先炸好才放進真空包裝，伙房兵只要把它丟進油鍋裡炸個十來分鐘就能起鍋，酥炸鱈魚排很便宜，吃一兩次就膩了，它是艱困時期炸的代表食物，但我寧願吃滷排骨、滷雞胸。

「學長，哪一次留守開個炸雞腿吧，」我說：「我事先跟連長申請留守。」

「那也要經過伙房兵同意囉！」孔孝文笑說，「再說，等到伙食費收支平衡，你差不多也退伍了，還是你要簽下來，我一定叫好料的給你。」

「再......再考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