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兵報到後第一件事是削髮,四個髮婆在走廊上就位,家屬遠遠觀看自己的女兒頭髮被剪得和小男生沒兩樣,有的邊剪髮邊掉眼淚,場外的家屬也有因不捨掉淚的,回想自己新訓時排隊剪髮,髮婆滑推幾下便是一顆光頭,快速俐落,幹字只能寫在臉上,女兵剪髮就像是一場氣氛低迷的儀式,家屬跟自己熟悉的女兒別離,女兵跟自己熟悉的性別特徵別離,我聽說有一個女兵因為無法接受自己短髮的樣子,剪完頭髮立刻辦理退訓,我想,頭髮對女生來說應該是非常地重要吧!

剪完頭髮後,女兵穿上迷彩服,迷彩服又寬又鬆,完全看不出身材曲線,每個人長得一模一樣,女兵的改造工程算是告一段落,我的觀察,「短髮」和「迷彩服」像是兩把大刀,切去女兵身上和性別相關的任何聯繫,男班長很難對她們動情,她們也很難施展魅惑的伎倆,比起兩性營規,這樣的改造工程有效多了。

 

第二天拍團體照,905的團體照都是在介壽台的「中華民國陸軍」飛彈下拍攝,潘勁凱把部隊帶到介壽台,此時,介壽台附近的陰涼處坐滿了別營的男兵,他們也在等待拍團照,看到女兵,他們投以好奇的目光,底下竊竊私語,潘勁凱把部隊帶到比較遠的走廊坐下,看時間還要等一陣子,天氣燠熱,潘勁凱把我叫到一旁。

「竟源,你跑個腿,去營站幫大家買涼的,」說著潘勁凱掏出兩百塊給我,「我請客!」

「我這樣會不會趕不上拍照?」

「沒那麼快,你快點去快點回來,我會叫大哥等你一下。」

我飛奔去營站買了十幾瓶運動飲料,心裡叫苦,難得我以幹部的身份和入伍生拍團照,潘勁凱這簡直是給我找麻煩,回到介壽台,女兵們正在階梯上排隊形,我把飲料放在旁邊的灌木叢,潘勁凱招呼我到最前排一張椅子上坐下,有驚無險地,我趕上和自己的入伍生拍團照。

團照拍完後,潘勁凱在旁邊空地整隊,下一個班隊又要上來排隊形了,我跑回灌木叢拿剛買的飲料,飲料很重,我把那一袋用身體遮著,不想讓入伍生看到,總覺得讓她們看到只有幹部能喝飲料怪不好意思的,我跑到部隊最後,看到小卓,請他幫忙分攤一點重量,豈料小卓拿走整包飲料,然後,拍拍前面一個入伍生,「這給妳拿!」

入伍生什麼話也沒說,接過飲料,飲料很沉,我自己拿都很吃力,更何況是女生來拿,我心想小卓這實在是在虐待入伍生,一把搶過飲料,「沒關係,班長自己拿。」

「給她拿就好了嘛!」小卓說。

「這很重耶!走回去手就脫臼了吧!」

「脫臼她自己會講,入伍生本來就該做點事情嘛。」

我不接受小卓把入伍生當奴隸的看法,這些飲料是幹部自己要喝的,關入伍生什麼事,如果我是那位入伍生,知道班長這樣濫用自己的階級的權力,一定會很生氣,入伍生就是入伍生,她們是進來受訓的,她們也須要被我們尊重。

「不管!小卓,我們一人拿一邊!」我說。

 

女兵操課,我的作息照舊,洽公、做帳、跑旅部,莒光課批改大兵手記,改不完就帶上哨改,想到這是我和她們唯一接觸的管道,每一篇大兵我都盡力寫很多回饋,有時頁面寫不夠,再貼上一張便條繼續寫,一開始她們很省話,一面往往寫不到一半,剩下一半就交給我補完,兩週過去,三週過去,字數多了,更願意和我分享她們受訓時的甘苦心情,我感到很心慰。

除了批改大兵,另外一個和入伍生相處的地方是在餐廳,餐廳桌子排成正方形,我和入伍生就圍著正方形四個邊吃飯,用餐時不能交談,值星官時不時就下來要求坐姿和吃相,身為班長必須以身作則,自己腰桿打直,以碗就口,坐三分之一板凳,我輪流和九班與十一班坐一塊吃飯,對她們的關心只能透過眼神傳達,我會觀察桌上水果夠不夠,不夠的話再去切,如果有多的主菜,打一個湯鍋放在桌上讓她們自己夾來吃,身為她們的班長,我能利用自己能隨意走動的權力讓她們吃飽。

下餐廳,我跟著入伍生一塊走出去,突然有人拍了我肩膀。

「哈囉!」我轉頭,看她的臉知道是十一班的入伍生,臉圓圓的,一對會笑的眼睛,挑食,不吃茄子、豬腳和青江菜,「班長好!」

「怎麼了?」我回說,左右張望附近有沒有其他幹部,因為入伍生不應該對幹部做這種從背後拍肩打招呼的親暱動作。

「班長,我想問你,」她笑說:「為什麼只有在吃飯時才會看到你?」

「因為......」我遲疑了一下,覺得該謹慎回答這一題,「因為我有我自己的業務阿,平常很忙的。」

「我知道了,謝謝班長。」她說完,又跑又跳地離開了。

接下來幾天,我一直在想「為什麼只有在吃飯時才會看到你」這個問題,我真的很忙嗎?忙到沒有時間陪伴入伍生操課?江心蘿走後,對洽公的欲望沒有那麼強烈了,最近連上也沒有缺什麼,就算有缺,早上給巴哥一通電話,下午就送進來,當了四個多月行政,做帳的文檔都整理完備,整個做帳流程,除了線上申購這段會在鄭秉儀那邊卡比較久外,做出紙本資料花不到我一小時時間。

於是,我仔細檢視自己做行政的效率,把要做帳的品項積多一點再一次買,如果國庫和財務處有什麼單據就請盧葦芃或是傅裕昆代拿,反正之前我也幫他們跑腿很多次,這點人情債也是時候要清理一下了,站哨時,除了批改大兵,我也會把帳本帶上去寫,所有手寫的做帳程序都在站哨時一併解決,經過這些「流程改造」後,我多出很多時間,我跑去找楊柏樺。

「連長,我想要多點時間跟著部隊。」

「你的業務做得完嗎?」

「做了四個月,挺熟練了,」我說:「再說,我不到三個月就要退伍了,想多點時間陪伴入伍生。」

「好吧!你自己業務那裡顧好,不要給我出包,跟部隊的事,我再跟潘勁凱說,最近連上人力很吃緊,能不要出去就不要出去,知道嗎?」

「知道了,謝連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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