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光演習前兩週叫做「精神戰力週」,這一週,旅上所有幹部都要在莒光廳收看軍聞社特製的精神戰力週影片,國軍各單位拍攝短片介紹自己,最後,入鏡人員比出誇張姿勢,一起喊「戰力強!」,影片後段是國軍自己辦的綜藝節目,記得有天節目是三支隊伍(陸軍忠誠隊、海軍忠勇隊、憲兵忠貞隊)進行負重穿越障礙大賽,最後由憲兵忠貞隊奪得勝利。我們因為是接訓連隊,白天不需去莒光廳收視,但一整個禮拜晚上都得在餐廳「補帶」,入伍生一開始興味盎然地看綜藝節目,沒想到看完還要針對收視內容撰寫心得,演變到後來,一到餐廳,心得紙發下去,她們直接寫心得,影片也不看了。

不只入伍生要寫心得,就連幹部也要寫,寫完交由連長和輔導長批「閱」,當然,寫心得的目的還是為了督導檢查用,這一週總計要交五篇收視心得,我利用兩天站哨時間寫了八人份,扣掉自己的五份,另外三份和小卓換三瓶麥香紅茶,清償完一整週心得債務後,在餐廳的時間我就拿來改大兵手記。從精神戰力週拍片寫心得可以知道,國軍花了很多時間在自我生產、自我消耗。

這天,士官長發下本週留讀名單,所謂留讀名單就是單戰默寫沒有通過人員,當週週五下午別人1600休假,他們要留下來考試,直到通過為止,士官長相信這種「別人休假/自己留讀」的反差可以督促入伍生努力,我發現留讀名單上有094,那是我九班的入伍生。

我走到九班的坐位區,找到094,她正在寫心得。

「林品螢!過來找班長一下。」我說。

094寫得入神,旁邊的同學趕緊拍她,「班長叫妳去找她。」

我走到冷氣機旁的空地等她,094頭低低地走來,在餐桌印象中,她一直是頭低低的,吃飯速度很快,喜歡把湯和著飯吃,吃完就頭低低地等下餐廳。

「林品螢,知道為什麼班長要找妳嗎?」

「報告班長,不知道。」

「問妳一下,這週單戰考試考得還好嗎?」

「不......太好。」她說,頭又低下來。

「我在這週留讀名單看到妳名字,有遇到什麼困難嗎?」

這時,094抿緊嘴唇,眼眶逐漸變紅,看得出她在忍耐哭泣,我趕緊說:「林品螢,有困難直接跟班長說,不要哭!」

「我......我......背.......不起......來。」

「為什麼背不起來呢?」

「我不......知道,就是......背不......起來,我本來......就不是......個會讀書.......的人!」

我拿出口袋的衛生紙給她擦眼淚,再走回九班的座位區,我知道除了094以外,其他人的成績都有九十分以上,「施韻平,過來找班長。」

我示意092來到冷氣機旁,她也露出疑惑的表情,「施韻平,告訴班長,妳都怎麼準備單戰考試的?」

「報告班長,我先把句子裡的關鍵字圈起來,再記順序,同時在腦中想實地演練的情況,邊背邊寫,最後自然就背起來了。」

「很好,妳可以回去了,」我說:「叫鄭方羽過來。」

我照樣請鄭方羽告訴我她背誦單戰的方法,說完請她回去再叫下一個人,一連叫了六個人,我對094說,「林品螢,班長幫妳找了六種背單戰的方法,這六種在她們身上都證明是有效的,妳可以選擇其中一種去準備,或是妳揀這六個人的優點,組合成最適合自己的背誦方式,可以嗎?」

這時,094的眼淚又撲簌簌掉下來,看得出心情很激動,我又拿出一疊衛生紙給她,「好了,別哭了!如果還需要幫助,告訴班長,或是寫在大兵,我也看得到。」

「謝......謝班長。」

「回妳座位吧!」

094邊擦眼淚邊走回座位,看著她瘦削的身影,我心裡很大地觸動,不過是個小小的關心,就讓她心情產生這麼大的反應,看這樣子,她應該是所謂「低學習成就」的那種小朋友吧,當天就寢前,我想到一個最笨最硬的方法,我要求094利用休假把當週單戰進度每句寫十遍,寫一次背一次,收假時交給我檢查,並在考前背給我聽,就這樣,我連續兩週緊盯她的準備狀況,考試成績竟然出現起色,最後,094徹底從留讀名單上消失了。

 

一早下餐廳,我和阿邦到安官桌集合,等後官點完裝備後讓我們「進廠」。

第一次聽到「進廠」,還以為是要去參加什麼典禮,沿途舉旗放鞭炮,瞭解後才知道進廠的意思是把營上的裝備拖去旅部旁的「二級廠」檢整保養,出發前,後官鄭秉儀會在安官桌檢查各連裝備是否到齊,每個裝備附帶一本資料夾,鄭秉儀會要求各連進廠人員把近三個月保夭五拿出來檢查,但進廠人員不一定是該裝備負責人,第一次進廠我連保夭五都不知道是什麼,被鄭秉儀罵得狗血淋頭,罵完仍是不知道何為保夭五,從此對保夭五懷有很深的怨恨。

「一連的HR勾三,序號9684235,近三個月保夭五有沒有寫?」鄭秉儀乜斜著看阿邦,我猜阿邦第一次進廠,應該也不知道什麼是保夭五,趕緊過去他旁邊關心。

「報告後官,裝備負責人的保夭五只寫到上個月,」阿邦氣定神閒地掏出資料夾裡的保夭五給後官看,「之後就沒有了。」

「叫他快點把這個月給補齊,不然要記缺失!」

「報告知道了。」

「裝備到齊的人,直接出發,不要聚在這裡等。」

說完,鄭秉儀走回營辦室,我們把所有裝備抬上砲車,「砲車」是軍中很特殊的運輸工具,他有兩顆輪子,人站在前面像負軛的牛那樣拖它前進,今天進廠的裝備有點多,裡頭有我最不想看到的KY2000──一種通訊裝備,重達二十多公斤,搬運時一不小心就會傷到腰。

「怎麼是推二連的砲車?」鄧新翰問,他是二連進廠代表,「這台已經沒有風了!」

「停車場只剩這台,其他砲車被推去載樹枝了!」阿邦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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