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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說士官長的先生也是軍人?兩個軍人長時間待在軍中,要怎麼維繫家庭呢?」

「我先生當中校,常一兩個禮拜沒回家,他沒有在外島服役,這還算好的,」士官長說:「我上班時,小朋友就送托兒所,下班去接他們,回家睡覺,看看他們寫作業,唸故事給他們聽,早上五點半,再送他們去托兒所......」

「五點半?」

「是阿,我家住苗栗,開車到成功嶺要一個多小時,唉!孩子多可憐阿,你不知道每天早上把他們從被窩叫起來,做媽媽的心裡多麼不捨,也許就是這種沒法一直陪伴孩子的心情,我把對孩子的關心轉移到入伍生身上,所以我才說她們像是自己的孩子。」

「當軍人這麼辛苦阿!」

「是很辛苦,也覺得對孩子有虧欠,這幾年,我常萌生退伍的念頭,但想想再過幾年就到達終身俸的年資,這是過渡期,咬緊牙就過了,我很感謝一些貼心的入伍生時不時就寫小紙條給我,她們的回饋真的是我撐下去的動力。」

「應該只有女兵會寫小紙條吧!」

「確實,男兵比較ㄍ一ㄥ一些,」士官長笑說:「這就是帶女兵的好處!」

士官長吃完離開餐廳,我一直在想她把入伍生看成自己孩子的事,換做是我被一百五十幾個孩子纏住,早就精疲力竭了,絕不可能還有餘裕去看照自己的孩子,我想就是士官長認真把握當兵每一個細節,終於找到最有效率的統御心法──同等的要求與關愛,在她身上,同時可以找到堅毅與溫柔兩種美好品質,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士官長一直是我作為教育班長效仿的模範。

她是我看過最傑出的軍人。

 

女兵進來後兩個禮拜,發生一件很奇怪的事,幾個女兵在晚餐會坐到長官桌和幹部一起吃飯,當初不以為意,想說是連長關心入伍生的生活狀況,但經過幾次觀察,我發現每次坐到長官桌的女兵裡總是有一個068,和她搭配的總是同班同學,因為班長都會下去和自己班入伍生吃飯,長官桌常常只會有連長、值星官和輔導長,值星官飯沒扒到幾口就要下去管部隊,輔導長常在週間休假,長官桌常常是連長獨自面對入伍生,這讓我覺得事情並不單純。

可能是女兵在軍中真的太稀有,和女兵相處時,我真的可以全程不茍言笑,彷彿稍假辭色就會被判軍法一般,其他幹部大概也是這樣的態度,記得一開始來到二營時,阮先健跟我說過「女兵來這是來受訓的,受訓期間不要碰她們,結訓之後你要怎樣沒有人管你」,聽過其他連幹部有幾個就是和自己連上的入伍生交往,也都是合乎規範結訓後才在一起,身在全國唯二的女兵營,兩性界限特別清晰,楊柏樺這種作為特別刺眼,大家雖看在眼裡卻裝做沒有看到,我因此覺得很鬱悶,兩性營規應該沒有階級差別待遇吧?

和楊柏樺共事五個多月下來,我對他很有意見,但礙於他是連長,不便當面批評他,一言以蔽之,楊柏樺是個私心很重的人,他熱衷自己的升遷,只不過逢迎拍馬程度不像俞早華那樣寡廉鮮恥,在對待幹部上,他有差別待遇,最明顯地就是他連同阮先健一幫人處處刁難鍾易德,我認為無論幹部間爭鬥得多麼厲害,身為主官就該保持一個中立超然的立場,因為他階級最高,有權力居中協調,而不是因為自己階級高就夥同聲音比較大的陣營一起打落水狗,鍾易德的事因為他主動求去無聲地了結,現在,我看到楊柏樺竟然把他的私心動到入伍生身上。

可能是當兵一段時間,累積了不少感懷和怨念,很想在退伍前發作,但「退伍前」真的是很敏感的時機,我想到阿兵哥在退伍前被整死的新聞事件,也想到來裝洗衣機的大哥跟我說的「退伍前最容易出事」,關於楊柏樺勾搭女兵這件事,我不能隱忍著不說,因為她們是我退伍前最後一梯入伍生,打靶過後,我就下定決心要用百分之百的熱忱照顧她們,我不管楊柏樺階級多高,我相信的是在維護入伍生權利上是無分階級的。

反覆斟酌後,我決定寫張字條給楊柏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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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長好:

近日我發現連長會請入伍生上長官桌用餐,但常常是同一批人,此做法似乎有欠妥當,我認為身為幹部應該對所有入伍生同等關愛,不能懷有私心,因此我建議連長稍微修改一下做法,讓每個入伍生都有機會上長官桌和您對談,不知您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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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字條的下方蓋上自己的級職章,我對這個字條頗是滿意,因為我提出一個能照顧到更多入伍生的方向,本來我是想用匿名信的方式勸告楊柏樺,但想到他看過我寫的帳本,認得出我的字跡,再加上我在字條最後留下一個問句,表示還有討論空間,如果他真的良心發現,找不到正主兒溝通,那就不是我當初寫字條的本意了。

我趁楊柏樺晚上開營課前把字條壓在他桌上,然後,恍若什麼事都沒發生地離開連長室,事情接下來怎麼進展?女兵從那之後不再上長官桌用餐,我和楊柏樺一如往常只有在公務上有往來,我有點失望他沒有採取我的積極性做法,那個問句就懸在字條的末尾,楊柏樺從來沒跟我提及過字條的事,本來,我還打算藉這機會跟他分享我的「當兵精神」,豈料,事情就這樣無聲無息地結束了。

恍若什麼事都沒發生。

 

今天是入伍生第四表射擊,經過前幾次的靶助實戰經驗,靶場的任何動靜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每次當完靶助,下山我就寫筆記,這一段筆記見證我像教育班長的一段歲月,我從來沒有那麼急著想學習一件事物,也從來沒有在這麼短時間內對一件事情駕輕就熟,就算是在退伍後重讀這段筆記,我很輕易地就能回想起靶台上對入伍生的關心與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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