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們還要繼續挖龍柏嗎?」

「我覺得這不是我們能力可及的事情,」阿邦說:「幫參謀主任掙回一點尊嚴,還是來個自主性罷工吧!再說,這棵龍柏這麼粗大,拿去外面賣可是很值錢的。」

「唉!人生第一次救災讓我深深體會到,無知的善行比起自掃門前雪,還要令人憎惡。」

於是,我們一直坐在路旁休息直到軍卡再次回來,我們跟參謀主任說盡力了,這棵龍柏是個難纏的角色,還是留給里長伯煩惱吧,主任沒說什麼,叫大夥下車再搬搬看,龍柏仍是不動如山,換他跟里長伯說盡力了,沒幫到忙很不好意思,眼看時間接近用餐時間,我們又再上車,這次是真的回成功嶺了。

 

早上在營辦室行政作業,發現電腦桌面上有個新檔案,檔名寫著「葉竟源安全查核.htm」,點進去看,是一張表格,所有的欄位都是打勾,我心下奇怪,怎麼不記得有人來考核我會不會清驗槍、背不背得出用槍時機等等,我按下心中疑惑,繼續作業,待會給連長批帳本時順便問他這是怎麼一回事。

過不久,潘勁凱走進營辦室,「竟源,原來你在這裡阿!找你好久。」

「我出完落葉公差就直接進來作業了。」

「辛苦你了,」潘勁凱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好消息?」

「對阿,好消息,連長說要你去支援待命班,直到退伍。」

聽到待命班三個字,我腦袋一片空白,還不知怎麼評價這個消息,等我回過神來,我問潘勁凱:「什麼時候?」

「女兵鑑測後隔天,你當完最後一次靶助就可以下去跟兵器連的張光仁交接了。」

「但是,算算時間,我才支援兩個禮拜就退伍了,待命班不是至少支援一個月嗎?學長你不是唬爛我吧?」

「一個月是規定,規定總有例外吧,」潘勁凱說:「有些人待不到一個禮拜就毛病百出,三不五時被外單位滲透,被待命班踢回原單位,這就是例外,我想你應該不會這麼天兵吧,再說,你去支援待命班兩個禮拜,再過四個月才又輪到我們連出人下去。」

「為什麼會這樣?」

「不知道,上面人協調就是這樣子,」潘勁凱聳聳肩,「再說,你這時候下去有好處,因為你待退,要退伍的最大,他們不敢隨便凹你,所以我才說這是好消息,剩下兩個禮拜,你就在待命班爽爽過了。」

「那麼我行政業務要交給誰?」

「連長說交給彭啟賢,他兩年前當過行政,把帳本和簽呈交接一下就可以下去了,要怎麼作業他都會。」

我呆坐在原地,不知怎麼消化這麼突然的命令,潘勁凱看我不講話,拍我的肩說:「我知道你捨不得我們,但往好處想,你就把它想成是修成正果,在這裡累了大半年,最後在待命班爽爽的、優雅地退伍,給軍旅生涯一個happy ending!開心一點嘛。」

 

星期五下午,辦完女兵最後一個月的薪餉,我獨自到高鐵站坐坐。

高鐵站位在成功嶺附近,騎車不用五分鐘,自從江心蘿出國後,高鐵站便成為我洽公之餘最常去的地方,啜飲咖啡,坐在高鐵站大廳,看著往來的人潮,每個人身上都繫著一個目的地,他們買票、走上月台,過不了多久就會在另個遙遠的月台冒出頭來,也許是自己正在當兵、深刻體會拘束的緣故,對高速鐵路壓縮時空特別有感覺,光是看著人潮買票、進站,我竟能在想像中追隨他們的腳步踏上列車,去那我所嚮往,卻不知道目的地的遠方。

這一個多月,因為積極參與入伍生的生活,許久沒有來高鐵站坐坐了,想到下去待命班,就不能參與入伍生的結訓和撥交,更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悠哉地揣著一杯咖啡坐在高鐵站看人潮。

對我來說,「下去待命班」當然不像潘勁凱說的「好消息」,下部隊到現在,遇到認識的人談論待命班,摸索這三個字,「下去待命班」和「下去地獄」幾乎沒有什麼差別,那裡聚著旅上的問題人物,或是各營主官認為無關緊要的人,我想起三個月前,野狼哥在抗戰紀念音樂會上咆哮,被康勇太送下去待命班,怎麼也想不到,三個月後,換我被楊柏樺送下去待命班,因為我這陣子頻繁地和他做對,補給包事件、寫信指正他和女兵的界限,到最後離營座談上發表自己的意見,楊柏樺那句「我待你不好嗎?」一直在我腦中迴響,這是多麼奇怪的問題哪!一個人眼中沒有是非原則,只有兩人之間的交情,後來我想通了,其實楊柏樺一直想把我收編進他的人際網絡中,卻遇到我持續抱持疏離的態度,加上到了後期,我因為堅定地站在關心入伍生的立場,在一些事情上牴觸到他的利益,他對我懷恨在心,想讓我嘗嘗何謂「待我不好」,於是,決定送我下待命班,再請潘勁凱用好聽的話包裝再轉達給我。

一切都是臆測,楊柏樺怎麼想無從證實,但根據這半年在二營打滾的經驗,我對這項決定背後的動機實在樂觀不起來,命令都下達了,安全查核也在我不知情下做完了,我只能面對下待命班這件事實,為自己的行為負起責任,我想起野狼哥下待命班前的瀟灑姿態,我應該停止怨懟、停止摸索楊柏樺狹窄的心胸,我該做的是調整好自己的心態,堅強起來,然後,遠遠地、遠遠地離開醜陋的二營。

這時,一個穿短褲的小女生站在我面前跟我打招呼。

「班長!你怎麼在這裡?」

我回過神來,認出她是十一班的夭夭洞,「夭夭洞,我才要問妳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嘞!」

「班長我們休假啦!」夭夭洞笑說,視線漂向進站閘口,五六個十一班的入伍生站在一起向我招手,「班長好!」

我看了看錶,天阿,稍沒注意,竟然已經五點四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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