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橡皮艇那個不是我們這種角色可以玩的,」阿邦說:「坐橡皮艇的都是特戰的弟兄,他們都受過訓練,像我們這種只有力氣的,最多搬搬屍體吧!之前我一個學長在澎湖服役碰到復興航空空難就搬過屍體,橡皮艇嘛,別想了。」

「我剛剛也想過會搬屍體耶,」我說:「但看情況好像不是這麼一回事,我們在搬磚頭。」

「我好奇國軍的救災後面是怎麼聯絡的?有沒有規定的程序?要到達怎樣的標準才算是『災』?總不能他家的阿貓阿狗被磚頭砸死了還要出動國軍來救吧!」

過了二十分鐘,三十多個阿兵哥把地面上的磚頭都清空了,參謀主任又去和里長伯交涉,圍牆另外一邊是民宅,民眾扶老攜幼看我們搬磚,「阿兵哥真棒!」「阿兵哥真有活力!」讚嘆聲不絕於耳,我聽了有點不好意思,因為搬這些磚頭沒有什麼難度,他們如果不嫌髒其實也可以自己搬。

參謀主任和里長伯交涉很久,里長伯手舞足蹈,像是在講解很困難的任務,只見主任頻頻點頭,臉上卻沒有因為理解而欣喜的神色,這時,民眾裡突然跑出一隻七歲左右的男孩,我們怕他衝到馬路上危險,幾個人作勢搭出一道人牆,豈料男孩興高采烈地衝向里長伯,抓住他的褲子,大叫:「阿伯!阿伯!」

里長摸摸男孩的頭,「乖!」然後把他抱在手上,主任臉上閃過一絲尷尬,我想他大概點頭點了一個段落,和里長又簡單講幾句後,轉身指示我們上車。

「阿邦,你有聽到剛才那小孩叫那個里長什麼嗎?」

「叫那麼大聲,當然有聽到,」阿邦說:「我一開始就懷疑這個救災空氣很奇怪,等那個小孩跑出來,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當真是請國軍來救他自己家的阿貓阿狗耶!哼!這些政客,真好意思!」

「就看下一站我們要去救這里長哪個親戚家吧!」阿邦冷冷地說。

軍卡在一處倒塌的龍柏旁停下,「下車!」所有人再度下車,參謀主任指示各人平均站一個位置,要傾所有人力氣把這棵高大的龍柏連根拔起。

「我數到三,大家一起用力,」主任大叫,「一、二、三......,一、二、三......」

幾次「一二三」,龍柏仍是紋風不動,主任又跑去和里長伯交涉,最後決定留四個人下來處置這棵龍柏,其他人上車,繼續前往下個地點救災,我和阿邦因為站得離主任比較近,直接被點名留下來。

主任跟著其他弟兄走了,里長伯拿給我們兩隻大鏟子,「把樹根鏟深一點,待會參謀主任會回來看能不能拔起來。」說完,他在附近一戶人家借了台腳踏車(我不禁懷疑這棵龍柏是不是他某個親戚家的財產),騎走了。

和我們搭檔的是兩個學弟,我問阿邦:「現在怎麼辦?」

「兩隻鏟子,我們和學弟輪流著挖囉,人家都拿參謀主任出來嚇唬我們了。」

我們開始挖龍柏的根,幾個民眾經過看到我們在樹叢裡勞動,興奮地大叫,「哇!有阿兵哥耶!」一位阿伯則是把頭探進來,一副園藝專家的口氣指點我們,「那邊挖深一點......,不對不對,再過去一點點,就是那邊,不要挖到根!挖土!......唉呦!阿兵哥力氣那麼小,行嗎?我年輕時一個人就搞定這棵樹了,現在你們還有四個人嘞......」

「專家阿伯」指點了十分鐘左右就走了,我想起當兵到現在遇過不少這種好提當年勇的老男人,究其心態,他們都是在吹噓,只要以「我年輕時」當做發語詞,等同是讓他的當年勇死無對證,任他口若懸河、口說無憑,當下我的反應就是逃,不過現在被龍柏困住了,逃不了,只能默默接受他的指教。

龍柏的根紮得很深,挖了二十分鐘,我們坐在旁邊水泥地上休息。

「阿邦,我怎麼覺得我們這一路上都在被人利用?」

「救災本來就是被人民利用阿!」阿邦說:「國軍現在不打仗,專職救災,民眾眼中的國軍就是這樣,你的想法應該是,國軍的勞力是公共財,現在卻被拿來服務這個政客的家人,心裡覺得不值。」

「沒錯!還有另外一點,我出來時看到成功嶺自己被吹得東倒西歪,災情絕對比這裡還嚴重!營區現在還不知道有沒有復電,但我們最先做的卻是跑出來讓政客利用,我實在不能接受這種『沒錢還請客』的心理。」

「你這麼說,倒是戳破我的盲點,我以前一直以為救災的都是國軍弟兄,所以國軍住的營舍絕對不會有災情,天真地覺得讓當初蓋營舍的建商負責蓋民宅,就可以大幅減少災情了!沒錢還請客,說得好。」

「今天回去恐怕還要去營站買乾糧囉!」

「希望伙房發電機還挺得住!」阿邦說:「我覺得倒不必過份擔心成功嶺的災情,這裡頭住的都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出幾個禮拜樹枝公差、鋸樹公差、落葉公差,營區也會乾淨溜溜。」

「就差成功嶺沒有搬磚公差!出了營區才有!」

坐在一旁兩位學弟聽到「搬磚公差」也笑了出來。

「阿源,我剛在旁邊看參謀主任和里長伯交涉,想了一個很有趣的問題。」

「嗯?」

「參謀主任領子上那顆梅花,在營區外值幾個錢?」

「什麼意思?」

「那顆梅花在成功嶺裡足可呼風喚雨,叫我們做這做那,但你看看,他在那里長前面只能頻頻點頭,接受任何任務,又想想以前高中的教官,至少都是梅花以上,主任教官兩顆花,在成功嶺都能當山大王了,還不是要在放學時幫學生指揮交通......」

「噢!那是交管公差!」

「哈哈!就是交管公差!」阿邦說:「從這些小事上可以看到軍人的社會地位如何,我看到參謀主任被使喚那幕只覺得沮喪,那顆梅花在國民黨徽前,什麼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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