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oTa

「妳們......好！要回家了？」

「對阿，我們一起坐高鐵回高雄，再轉車回屏東。」夭夭洞說，「班長，這週末休假也是回報給你嗎？」

「嗯，對，回報給我。」

「班長你也休假嗎？」

「對阿。」

「怎麼還不回去呢？」

「想事情想太久，就忘記時間了，」我笑說，「沒有啦，我是要看妳們有沒有乖乖上車，才坐在高鐵站等妳們的，這下被我逮到了，幾個人在高鐵站逗留，不回家，報上號碼，我轉交給連長！」

「班長不要記號碼，我們現在就回家！」

夭夭洞說完，跑向她的同學，一行人通過閘門，又轉身向我揮手。

「班長再見！」

「再見！注意安全！」

我站起身不停地揮手，直到她們的身影淹沒在人群中，想到這是我最後一次目送她們休假，我真的好難過、好難過。

這一週是「營區開放」，一整個禮拜，民眾可以進入營區部份區域參觀，營區開放的週末，有個別號叫做「幹部懇親日」，親朋好友能進入營舍參觀幹部的日常生活。雖然說這週是「開放」，但在營區走動，卻不見穿便服的民人，幹部懇親日，我們也維持正常休假留守，「營區開放」不影響我們日常生活作息。

「營區開放」大概只讓比較上位的軍官忙碌，今天一早，康勇太和各連連長一起上去旅部開會，順便接待外單位來視導的高階長官，總之，我們這些士官和士兵吸收不到來自營區外的空氣，早上下餐廳，我和阿邦就拿著鋸子出鋸樹併樹枝公差。

「鋸樹併樹枝公差」是營區開放這一個禮拜特有的公差，因為蘇迪樂重創成功嶺，救完外面的災，營區還需我們這些人自行復原。依照倒塌的樹的闊度來決定是否讓我們自行清理，如果樹幹能被一個人的手臂環抱，那麼我們就要自己拿鋸子把樹幹分解成小塊，然後拖到替代役那邊的後山丟棄，如果樹幹超過一個人手臂環抱，就要請「樹伯」來處理了，「樹伯」就是外面專門清運木材的廠商，他們有專業的拖吊和裁切機具，有一次，我在替代役後山親見樹伯處理一株大約四人環抱的大樹，大樹倒在接通後山的唯一道路上必須緊急清除，只見樹伯拿大型電鋸環切樹幹，三兩下便把十公尺長的樹幹分解成五塊，像切丹麥吐司般，然後，怪手凌空而下，五次抓取樹幹塊，地面完全淨空，樹伯把車開走，據說他會把這些木材拿去外面賣，再賺一筆，我看著手上又鏽又鈍的鋸子，深深感觸為何十八世紀的工業革命會定位為人類歷史上劃時代的事件，在人力資源充沛的成功嶺是無法發生工業革命的，因為我們有的是公差，像這棵四人環抱的巨樹，預估要一個禮拜的工作天，五次「鋸樹併樹枝」公差，四位壯丁，二十把鋸子，外加六十瓶運動飲料，才能讓路面清潔溜溜。

今天的鋸樹併樹枝公差處理的是成功嶺歷史館旁兩株倒塌的榕樹，榕樹不粗，大概我雙手合掌的闊度，我和阿邦一人處理一株，把它們分解成小塊抬上砲車，再推回營上集中，當然，我們完工後沒有直接回營上報到，大家都有默契幹粗活的時間等於實際勞動時間加上休息時間，所以解決完兩株榕樹後，我們到對面的營站坐坐，我給阿邦分享「成功嶺無法發生工業革命」的想法。

「挺有道理的，成功嶺有的是青春的肉體和用不完的役期阿，」阿邦說：「但我聽說『樹伯』也是會選木材的，他們畢竟還是營利組織，不是慈善事業，夾木頭，成功嶺收一筆，拿去外面賣再賺一筆。」

「那麼賣相不好的木材怎麼辦？」

「不是請外面資源回收的來夾，看夾一車要多少錢，或是請阿兵哥多出幾天公差處理掉，」阿邦說：「不過，我這週休假看到報紙，圳堵那邊有個單位就是讓阿兵哥搬太粗的樹幹，一個四個月的阿兵哥被壓死了，『搬樹幹』最近變成軍中敏感的關鍵字，這陣子上面應該比較願意花錢請專業的來夾吧！」

我們喝完飲料，拉著砲車回營上，我們把樹幹卸在馬路邊的草地，走進廁所做小盥洗，待會阿邦要上夭兩夭四安全，我要去餐廳帶打飯班，今天天氣非常炎熱，陽光照在柏油路上、窗戶上、樹葉上，反射刺眼的陽光，路上只有一個人在走動，仔細一看，奇怪了！那人竟然不是穿迷彩服，而是穿著便服。

「阿邦，你有看到嗎？」

「嗯，我看到了，這週營區開放，應該是誤闖營舍的民人吧！」阿邦說：「我回去換裝了，走囉！」

穿便服的民人一路往安官桌走去，我一路跟著他，想看他接下來的行動，進入前棟走廊，我總算看清楚他的長相了，大概五十歲左右，方正的平頭，走路姿勢說不出的挺拔，不急不徐，淡黃色襯衫搭配他的身型看起來就像是軍服，他手上提了個深卡其色的公事包，包面上細細點點的黑漬，看得出是有年紀的公事包，有道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看他的架勢，完全不像是擅闖營舍的民人，倒像是微服出巡的督導，不過，我當兵到現在從來沒看過穿便服的督導。

當班安全士官是方大凱，那老頭距離安官桌五步左右，方大凱慌張地起身找警棍，警棍卡在桌邊配線管上一時拔不起來，眼看老頭已經走到桌前，情急之下，方大凱舉起手中的電蚊拍，大喊：

「站住！口令誰？」

老頭笑笑說：「別緊張，我不是督導，我是來找人的。」

「找誰？」

「我找趙定邦。」

「趙定邦......，你說那個一連的學弟嗎？」方大凱端詳眼前老頭，努力裝鎮定，「阿伯不好意思，這裡是管制區，你不能進來這裡，現在也不是幹部懇親日，我沒辦法幫你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