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以怎樣的心態面對這群「戰車」似的小朋友?余牧師所言不虛,他們確實都精力旺盛,特別是很小的小孩,講話很大聲,偶爾還會尖叫,在禮拜堂裡橫衝直撞,當然有幾個比較調皮的很喜歡打架,三不五時就可以聽到哭聲……,身為老師馬上就要跑去調停、安慰、曉以大義。
有點像是個慣例公事,但我不嫌煩,我知道我面對的不只是粗魯的舉動,還有孩子背後隱身的苦難。有位臉好圓好有肉的余小弟,常跟其它人起衝突,其他孩子都不喜歡他,但余小弟生的可愛,是我們這些團員們的最愛,我問其他小孩為什麼不喜歡余小弟,她們的回答竟是,余小弟很愛告狀,每每告狀余小弟的媽媽就會去打其他小孩子,所以小孩都避免跟余小弟玩。
我在分組時帶的是幼幼班的小孩子,一回和小孩們談起「最傷心難過的事」,余小弟說:「媽媽打我的時候。」由此可見余小弟的媽媽是個不只打自己小孩,也打其他人家小孩的人,聽到當下,實是震驚。
許多小孩分享最傷心難過的事,也都是提到在家裡被比年齡大的人欺負,但在學校他們多數轉而欺負其他比自己弱小的人,個中邏輯,並不難想像。
可以說這裡小孩子處裡心中不滿的方式比較原始罷,就是訴諸暴力。想想我也曾經有過這段時期,特別是國小、國中時候,因為家裡處罰嚴厲,轉而在學校拿其他同學發洩,初期是比拳頭大,後來讀了點書,知道打架不文明,轉而在言語上下工夫,一直到了現在,也不知劣根斬除了多少。
我分不清職場上的歧視與壓迫和小孩打架發洩有什麼不同。它們是一脈相承的關係,只不過包裝得比較好許多人就成為沉默的羔羊,任比較有權勢的人宰割。
對小孩之間的暴力,我見怪不怪了。
小朋友中有位很可愛的小妹妹,多金覺得她比網路上很紅的于卉喬還可愛,所以我們都喚她「喬喬」。喬喬是個很沉靜的女孩,常常一個人靜靜坐在眾人後面,她有個看起來很有男子氣慨的同父異母姊姊,據說不時會欺負喬喬和她妹妹。一次喬喬獨自坐著翻看聖經,我坐在她身邊,感受她所散發出來寧靜的磁場,她面帶微笑、眼皮眨得很慢,我放低聲音和語調試圖打進這寧靜的磁場。我問:「妳喜歡讀聖經嗎?」她說:「喜歡。學校偶爾會教。」我說:「在家裡妳有念聖經嗎?」她說:「沒有,因為家裡沒錢買聖經。」
喬喬轉著骨溜溜的大眼睛對我說,實在令人心疼。於是我和多金講了這件事,他很果斷地把HOPE送他的聖經在最後一天晚會送給喬喬。
「飢渴慕義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必得飽足。」
─馬太福音5:6
在瑞穗這一整個禮拜,每天晚上都是讓我最期盼的時刻,一方面是卸下對小朋友的責任得以休息,一方面是瑞穗的夜晚實在是太迷人了!這三天我學著認識星空,除了高中讀過的獵戶座腰帶三連線,還有北斗七星,我還從其他成員那學著找北極星、冬季大三角,天上的星星眾多,夜晚並不算黑暗寂寞,這是物感動人心的效果,夜色真是涼如水,遙望遠方的中央山脈透著深藍蜿蜒無盡,比夜的黑更加憾動,仔細聆聽,夜晚透著陣陣喧鬧,不只人未眠覺,蟲聲與蛙鳴兀自競賽著,微風穿過樹葉之間劈啪作響,萬物都感到些微的寒意。
肯定的是,只有山是沉默的,深藍是沉默的顏色。
民宿老闆之前住在台北,退休後來到鄉下開民宿。晚上他會很貼心地幫我們切一盤水果,陪咱們聊天。坐在庭院裡就可以看見他的「工作室」,堆積的東西有點多,依稀可見一個吧台上掛有許多高腳杯,書疊了滿桌,似乎是尚未分類擺到書架上吧,房間裡沒有「煞風景」的雜誌,有的是單車誌、植栽類……,還有四本聖經。
每天晚上我都獲得完全、徹底的休息,一方面是每天帶小孩累得筋疲力竭,幾乎躺下就可立刻睡著,另方面是屋內的擺設簡潔寬敞,燈光的亮度攙有濃濃的睡意,無法進行太多的思想,帶來一本赫塞的《鄉愁》也沒機會在睡前讀上幾回,通常是李平領我們讀完每日聖經的進度,分享完後馬上就沉沉睡去。
以輕音樂當背景讀聖經真的是很愉快的,這四天晚上我們讀的是箴言二十八到三十一章,沒有刀光劍影的故事,只有耐人咀嚼的經文。
「可以把濃酒給將亡的人喝,把清酒給苦心的人喝。讓他喝了,就忘記他的貧窮,不再記念他的苦楚。」
─箴言31:6-7
最後一天晚上,我們讀到這段經文,碰巧回應了現在原住民社區內很嚴重的酒精問題,這段經文很美麗,把酒精的清濃和人的生命狀態做連結,別具巧思。細推這段經文的後段,似乎想表達人生在世不得不碰到苦難,我們常常都是苦心人,因為苦難是必然的,我們無從逃避,只能被動地、有技巧性地忘記這些苦楚。
當然,忘掉苦楚不一定要用酒精。藉由提升自己的思想境界和襟懷也是個好方法。
總結這三天的經文,我的靈魂有股豐沛的寧靜,就像是遠方無語的深藍色的山巒,我們在屋外圍了一圈彼此分享收穫,看完濃酒和清酒,心中升起一股悲憫之情。我想起第四天下午和牧師到社區居民家裡做訪視禱告的點滴。
一位是老媽媽因為兒子酗酒成日愁容滿面,一位是老阿嬤眼睛看不清楚坐在地上坐針線活,另外是夫妻兩人酗酒,前些日子太太因為敗血和心臟方面問題住院。只見牧師在他們頭上膏油,伸出手掌為他們禱告並唱詩歌,第一次參與這樣的禱告,我不自覺地伸出手掌也按在他們頭上,如果真的有那位全能的神,我也像牧師一樣希望祂做這些家庭的主宰,讓屋內的負能量消聲匿跡。
那是一種極度悲憫的情懷吧!在這等深刻的情懷裡,沒有必要爭辯到底誰是真的神,因為愛,人類的價值才會彰顯,光只有宗教是沒法光耀人類的價值的。
最後一天晚上結束了聖經分享,李平指定我帶領大家做結束禱告,雖然有點生澀,但我努力想起這三天讀的經文,配合社區的現況也算是完成結束禱告,在阿門聲中為最後一晚畫上句點。
蟲鳴和蛙叫仍不時傳來,面對這些人的苦難,牠們也是有所悲憫吧!總有天,我會懂得大自然那化育萬物,看似無情實是深情無限的愛。
夜深,身處在台北的真實。願在瑞穗張望的所有眼睛,平安、喜樂!
最後以另一段我很喜歡的經文作結:
「賙濟貧窮的,不致缺乏,佯為不見的,必多受咒詛。」
─箴言2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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