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意外地,自天上掉下來兩個家教。箇中情由,不消細說。

    星期二我前往第一個家教試教,他們住在國父紀念館站旁的逸仙路,我很喜歡這條路,因為它是條林蔭大道,一邊是國父紀念館,一邊是商店街,仔細看那些商店,透漏著暗淡的華麗,一些是咖啡店,一些是珠寶店,一些是精品店……,我討厭張狂的店家,而一家店的招牌掛得合宜與否,就可以顯示出這家店的家教如何。目前我看過最張狂的店是在新竹火車站前一間叫大苑子的飲料連鎖店。

    也許是礙著國父的情面,逸仙路上的店家都很守規矩。

    試教的小孩是小學一年級的Eddy,很可愛的小男生,完全不怕生,我甫進門就從房間跑出來跟我打招呼,媽媽告訴我Eddy很不聽話,很過動不能靜下來寫作業,常把她弄得很生氣,希望我能想個法子鎮住他。

    媽媽指派我把Eddy春假要訂正的作業在兩個小時內搞定。因為時間很多,我先是和Eddy聊聊天,瞭解他到底有哪些「情結」沒有解開,到時比較好入手,根據我對小孩子的瞭解,要套出他們的「情結」並不需要拐彎抹角,通常只要起個頭,他們就會劈哩啪啦自己全招了。

    Eddy拿出他的英文作業本,我看到他的作業很很破舊,幾乎快要散開來了,便問:「為什麼有幾頁都撕破了?是不是你擦橡皮擦擦太大力擦破了?」他說:「有一些是。大部份是因為媽媽很生氣。」於是我想像著媽媽恨鐵不成鋼地拿著英文作業本摔在地上的景象,Eddy當下心底是怎麼想的呢?

    Eddy念的雙語小學,雖然只有一年級,但英文實力相當於我國小五年級的程度吧!當他在我面前字正腔圓地念完一篇英文文章,我有點嚇到,讀雙語學校的實力怎麼這麼強?難道這是台北小孩要求的平均水準嗎?事後我跟Eddy媽講,她的回答是:「怎麼可能小學五年級呢?現在的小孩不是從很小就去補英文了嗎?」

    Eddy的鉛筆盒裡的筆都是Faber-castel牌的。什麼是Faber-castel?它是全世界最頂級的色鉛筆品牌,產於德國,中文翻作「輝柏」,我畫色鉛筆就是用輝柏,美術社的老闆說,除了輝柏和一些外國牌子,其他牌子的色鉛筆只能叫作「色料」。輝柏自然不只有出色鉛筆,他也有出鉛筆、自動鉛筆等,Eddy很開心地拿出他的畫冊展示給我看,我問:「你很喜歡畫畫嗎?」他說還好,主要是他喜歡「弄筆」,體會筆和紙接觸摩擦的感覺。

    我覺得一個做色鉛筆的品牌能讓使用者說出這句話,他就是無比認真地在經營這個品牌了!在我成長過程中,從沒享受過這麼單純「書寫」的愉快,小時候寫很多字,主要是因為犯錯被老師罰寫生字,基本上我沒有餘裕去注意筆和紙摩擦的感覺,有段時間我不喜歡寫字,但上了國中,書寫在「意義」上帶給我愉悅,寫寫卡片、情書、交換日記……,於是我就一直寫下去了。

    半途Eddy的爸爸回到家,在Eddy的門口探看一下,Eddy很開心地把我介紹給他爸,說:「這是我新的家教老師!」然後興沖沖地離開座位,去翻看老爸手上提著那包零食。

    Eddy爸說:「你要小心他喔!他很調皮,很會找藉口,不要被他給拐了!」哼哼,要拐我似乎不是那麼簡單的事,畢竟兩相比較起來,小時候的我比現在這個Eddy還要頑皮,猴囝仔的心理哪一個我不懂的?

    好不容易把Eddy的作業都訂正完了,他也很配合地把老師出的生字練習寫完,整個過程他精神都很好,不停地講東講西,一會說他和表哥去哪玩、一會說明天他們家要去劍湖山玩……,話題都圍繞在「玩」。

    我覺得這小孩還算是很有救,因為他很喜歡「弄筆」,寫字時不像我會心不甘情不願地。在幫他訂正英文時,有一題作答方式是把對的圖案上色,我問Eddy:「你不是很喜歡弄筆嗎?怎麼這個圖案被你塗得這麼潦草?」

    「因為爸爸說作答要快,不然考卷會寫不完。」

    於是我把他所有亂塗色的答案都擦乾淨,和他一個一個地上色。不求快,我只求盡量別超出格線,然後適當的圖案要有相應的顏色。

    Eddy說他有在收集遊戲王卡,從書架上拿出收集冊展示給我看,我知道他已對我發生信任了,因為「爸爸不准我上課碰遊戲王卡」。Eddy有一個姊姊一個妹妹,兩個都不會陪他玩卡片,我覺得男女生之間玩的遊戲可能真的有本質上的差異吧!Eddy說假如他寫完功課可不可以陪他玩一場,我說好。

    老實說我有點擔心被他爸媽看到我在陪Eddy遊戲,因為從一開始Eddy口中的爸媽就是望子成龍那型的,不只成龍,還要成為龍中之龍,不惜剝奪小孩應得的快樂,如認真地完成著色,在孩童時代就以絕對效率要求之,以後他們就打從心底以為這是一個徹底要求效率的世界,然後以這種思維嵌制自己的行為。自然而然他們會失去好整以暇的從容,成為台北捷運上任何一張緊繃的面孔。

    想著想著不禁為他感到可憐,因為我和他爸媽的理念不合,我決定不要接下Eddy的家教,既然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就陪Eddy玩個過癮吧!反正天塌下來有我頂著。

    我不是很懂遊戲王的規則,Eddy也不是很懂,許多卡片是以日文寫成,對於各魔法卡、陷阱卡的功能Eddy也只是看著圖片說故事,但小孩子的遊戲哪裡需要那麼多精確的規定,只要他們覺得自己的興趣被在乎,有沒有遵守規則、有沒有贏得比賽都不重要了。果然,Eddy故意「作弊」兩次把他最強的卡片─天空龍發到我這裡,讓我贏了兩場,然後笑笑地跟我說:「你贏了!」

    在我看來這並單純只是博取友誼的一種手段,Eddy的心地是善良的,他做到連許多大人都不見得做得到的「禮讓」和「客氣」。這場簡單的遊戲裡他別無所求,把他認為大人視之重要的「勝利」給了我,他得到心滿意足的半小時。

    也許他還期待著會有好幾次心滿意足的半小時吧!

    結束後我跟Eddy媽說,我覺得Eddy是個很聰明的小孩,因為他很愛講話,他課業上的實力已超過同年齡的小孩,他並不調皮,只是缺少個「玩伴」,所以要治他的好方法就是給他個玩伴。Eddy媽聽到我說Eddy很聰明似乎很開心,很不好意思地說:「有嗎?我常罵他白痴、罵他是豬呢!」

    自從上了孫中興老師的課,我常覺得許多關係並不是理所當然會圓滿的。就像是從小我們沒被教導怎麼成為一位好的情人、好的伴侶、好的母親、好的父親……,以為這些身份都是水到渠成,該要的配備老早就植在基因裡頭。在這樣錯誤的認知下,我們不去學習又自以為懂,造成多少難以挽回的社會悲劇?

    我想過也許我能藉由當家教扭轉Eddy一些不正確的思維,後來還是放棄了,因為這是整體社會的氣氛,挽回一個善良的Eddy,其他的人呢?再說下學期就要去北京交換了,我手上還有讀不完的書和幾個艱困的承諾,我能發揮的影響力,絕對勝過當一個玩伴的。

    告辭了,可愛的Eddy,希望日後得見,你善良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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