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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幾日收到北京清大寄來的錄取信息,這信息理當要在當下讓我雀躍不已,但遲至現在,我才敢稍有慶賀的心情。

    雖說獲得學校提名交換最後卻被姊妹校拒絕的機會微乎其微,多半是人為上的疏失,如對方開學前沒有辦妥緩徵、沒申請學生簽證……,才會導致沒有辦法順利交換的結果。我不應僅獲學校提名就把話說得好似已確定一般,一旦中間發生丁點差錯對自己、對聽者都無法交代矣,遲遲不敢訂機票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其實下學期到北京將要發生的「大事件」,我已想像得差不多了,所謂大事件無非是去哪裡遊覽、去哪裡念書、去哪裡吃飯、去哪裡寫作……這一類事件,多謝圖書館各家旅遊書詳細的導覽,以及這些日子對中華文明史研究的幫助,我對北京的生活似乎有表層概念性的瞭解,在不久之前,我說過這次去北京一定要寫本深度的遊記,絕不能只停留於膚淺玩樂上的觀察,這項任務愈來愈讓我感到其不易,憑什麼你一介停留四個月的過客,要涵攝人家幾百年累積的文化厚壤?

    這當然是件很浩大的工程,後來我想了各種方法使它成為一個中等規模的文化觀察記錄,堆砌現實或是史實並不是文學的工作,我覺得現實和史實主要功用有二,一是徵讀者之信,二是帶來時間縱深上的美感。最近我一直在補充這方面的知識,如果我能在動筆之前吸收愈多,就有資格經營更大的工程。

    一樣也是到北京交換的同學說她有遊遍中國的野望,只選兩門課,集中在星期二三四,只要一有空閒就到各處旅行,到河西走廊、到西藏都不是問題。我想這些都是很多交換生的心聲罷,要在短短時間內「征服」一個陌生並且廣大的幅員,寄好多印有奇山異水的名信片,這種征服帶來的優越感我也曾經有過,但經過某些人生體會,這樣的幻覺已不復存在,就像是教授推薦你一本「經典之作」,如果你沒有合適那經典之作的頻率的話,經典之作只不過是一疊消耗時間的廢紙罷了,要高中的我讀《巫士唐望的世界》,我可能會讀成是一位無聊的人類學家的幻想記錄,進而對人類學系產生負面印象。

    我沒有文化觀察的經歷,以前的旅遊都是很台灣式的─走馬看花,行前不做功課,到景點忙著拍照,趕行程趕得精疲力竭,這樣的旅行持續好幾次,終於讓我覺悟如此方式於己完全沒有發生任何意義,是洩欲式的旅行,是不負責任的旅行。

    所以我決定婉拒所有「雄心壯志」的邀約,除非交換期間我有餘裕為那些奇山異水做足功課,不然,就算一張明信片儘儘五塊人民幣,我還是買不下去的。

    上個禮拜至今,發生太多俗務,搞得自己七葷八素,連早晚各一篇古文的慣例也被打破,因為身體實在是太疲憊了。這週殺出攔路虎財報分析報告,把整組組員整得人仰馬翻,為了防止自己被抱怨,必須表現得很投入,儘管我的會計實力頗差,沒法提供有力的貢獻,到這個關頭,大家關心的只是意氣上的思量,而不是效率上的斟酌了。我也沒有什麼好抱怨,因為能和比較熟悉的幾位朋友一起泡這池難過的三溫暖,就是一種幸運了。

    雖然財金系許多課讓我很不耐,但想到這是最後一學期,許多不耐都很神奇地煙消雲散,彷彿這最後階段的痛苦都很值得紀念一般。

    星期三,我真的感到壓力奇大,五點二十上完課應該要去吃晚餐,因為六點和idavida有約改作文,但壓力讓我食欲全無,感覺一水一米入口對身體都嫌多餘,只要想到飯菜,身體就隱隱抗拒,我順從了它,到圖書館稍微休息,到了六點才去赴約。

    我不動聲色地改了兩篇,後來問問idavida上週幫我送母親節卡片和康乃馨給世芬老師的情形如何,她眉飛色舞地向我交代,我則反覆地問她細節處,如老師說了什麼?是開心的語調呢?還是驚訝的表情?……自己對這類的描述真的比較要求,很可惜idavida無法給我「文學性」的語言,我只能藉由讀詩詞培養起來的「畫面感」去營造她的口述,所以,常常是她講了幾句,我想了幾秒,再問下去。

    她說現在只要她告訴老師有東西要交給她,老師就會想到會是我在後頭「搞鬼」,神情反而比較平和,不若以往那麼驚訝了。聽了心裡很是開心,套紅樓夢常見的「分身」、「重像」概念來說,彷彿idavida就是我在瑜伽屋的分身,代我每週一次向老師噓寒問暖,就算不是親行,那種知道老師過得好的安心感卻是無二致的。

    很神奇地,聽完老師的消息後,我的腸胃開始蘇醒,又有吃東西的欲望了。

    這週經歷一件很重要的事─被歐老師責罵。

    老師在上週託小傑轉寄她上大一國文時開給同學們的書單給我,我看完後覺得不能一古腦地栽進去讀,讀書不像是吃到飽,讀完就真的變成你的知識,我覺得比較好的方式是有「問題意識」地去讀,例如你最近亟需想瞭解一個議題,想到文學世界裡尋求深刻,就比較適合於此時讀相關的書,在沒有學習欲望的前提下,深刻的體會是很難進入大腦的。

    紅樓夢下課我上台請教老師,她的書單裡有哪些書是和「朋友」相關的,老師接著問:「這樣問太籠統。我沒答案。」我想一會:「和朋友之間相處有關的。」老師仍是說:「範圍太大了。你並沒有認真去想這個問題!」我有點窘在當地,因為一直以來問問題還沒有被人真正指出「籠統」,通常拋出問題就會得到解答,這回,我吃到一根很硬的釘子。

    老師說,問問體本身也是個學問,當你要問別人問題之前,必須確定自己是真的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解答,既然是很想知道,就要要求自己本身也做同等的努力,如果沒有努力思考過就隨便拋出去想要解答,天下沒有那麼便宜的事!須知回答者本身要回答問題也是要經過縝密的思考才會說出口,憑什麼回答者要以如此認真的態度回應一個輕率的問題?

    老師接著說現在大部份人都沒有這樣要求自己,隨便亂問問題,回答的人也隨便敷衍著回答,許多大學教授和學生也以這樣輕鬆的方式去和學生應答,學生很難學到真正的學問,因為連學生自己可能也不是真的想知道這問題的答案。

    老師曾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這句話有點失誤,真正會見人心的乃是在利益衝突之上,於是我問老師:「我們能不能拿利益衝突去考驗友誼?」因為當時我心中存著「真金不怕火鍊」的想法,天真以為沒有經過試鍊的友誼不算友誼,豈料老師板起面孔,說:「連聖經都告訴你:『不要試探你的神。』你怎麼會想要拿利益衝突來試探友誼呢?」「有時我真搞不懂你腦子在想什麼,你那浪漫主義式的思考會把你帶進無謂的消耗之中,到頭來你是自己在耽誤自己。」

    我沉默,老師又說:「只要對方大部份是好的,和自己聊得來,我們就要好好珍惜他。」老師說到自己一位相交淡如水的高中同學,對方是「一般人」,但不會把自己看得該死重要、溫和、聊得來……,老師常常隔幾年才會遇見她,但每次見面都能相談甚歡,相處起來無所滯礙。老師曾說她在系上的形勢很孤立,讓我一度懷疑老師不太可能交到朋友,前往伊斯特蘭的旅程上,保證是絕對的孤獨。

    老師請我不要介意她的「批評」,因為平常她和師丈對話時也是常被罵,就是因為對方真的關心你才會講這種要求你改進的話。老師舉了她被罵的例子,一次老師去上廁所發現廁所沒人,燈卻全開著,上完後關完燈,她向師丈抱怨幾句,師丈反而說:「為什麼要拿這種瑣碎的事來講?這不是在面對當下就要自己解決的事?人生如此短,浪費在這種瑣瑣細細的事上,是耽誤自己。」我聽完後咋舌不已,在那之前,我以為夫妻之間彼此小抱怨不失為一種親密,但在老師和師丈眼中,那是一種親狎,是互相耽誤。

    我還要思考這種不互訴瑣碎的相處模式究竟是不是我所愛的。

    聽完老師一席話,心中既是失望又是高興,失望的是自從比較深入認識歐老師後,在思考上我有意識地在要求自己,今天卻被老師罵像「一般人」,彷彿之前的努力沒有收到多少成效,這樣的修行之路比我想像中艱困好多、好多,我很容易不自覺地就落入「一般人」思考的慣性之中,果然在修行的初期,需要有嚴師不時提醒。高興的是,看到老師這麼義正嚴詞地指責,代表老師真的很關心我的成長,因為她曾經說:「要我敷衍你,很簡單,但要我認真地對待你,請表現出你值得!」非常典型的嚴父思維。

    老師可能以為我是比較禁得起罵的學生,我也覺得自己當真如此,後來想想事情或許不是這麼簡單,雖然從小到大被罵無數,但許多時候我面對挨罵常是敷衍著湊合,罵完還能嬉皮笑臉,完全不把方才的臭罵當一回事,因為我完全不把罵我的人放在眼裡,他罵得東西是無中生有,自己也沒好到哪去,對付這種人,我當真是可以左耳進、右耳出的。

    今天被老師罵,我想起,原來我好久沒真正被人罵了。老師指教的東西自然需放在心上,不能持輕慢的態度,我以為自己很禁得起罵,其實是自己故做輕鬆罷了,話雖如此,老師那句「要我認真地對待你,請表現出你值得!」,卻讓我能很坦然地收下嚴厲的指教。

    很寶貴的一課。

    收到錄取信息,接下來我還有兵役和學生簽證的流程要跑,十足麻煩,自從上週俗務開始堆積我的生活,對任何多出來的俗務就全身無力,對付這些東西,我很難去認真,卻又不得不做,老是須要小傑的提醒。

    後天財報分析報告結束,就可以暫時解脫了,到時我真的要好好想個方式慶祝這來自清大的錄取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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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大鯨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