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總圖前,想寫點東西作為今天的交代。

    我讀過很多經典,那些經典同時教導我許多關於文學技巧、篇章結構、人性……等寶貴的課題,面對這些經典,我心實在是非常不輕鬆的,比如說文本在揭示醜惡人性時,我必需不停地喚起過往相關不愉快的回憶,經過時間的淘洗,他們幾乎變成了蛛絲馬跡,我必須將這些蛛絲馬跡與文字接上才能變成自己的儲藏。對於人性,這些文學巨匠往往教導我對其以最齷齪、殘酷的理解。

    關於人性抱持樂觀的敘述漸漸變得可笑,除了文本將我對人性的認識洗得更加醜陋(毋寧說是更貼近真實)外,這幾日的新聞反覆報導的洪仲丘命案與大埔拆房事件也頻頻地告訴我:「這些都不是新鮮事!」

    我想藉著汲取各家所長來融鑄出屬於自己的風格,這是最直接也是最便宜的想法,閱讀經典不像是讀教科書,可以一撇而過,因為文本不為「教學」而寫,閱讀經典就像是在泡一壺茶,若非熱開水的浸潤,葉中涵蘊的天地精華無從釋放,文字底下的暗濤洶湧亦是如此,我的思想是一壺不算頂熱的水,有時我能領會這些暗濤,有更多的時候,我就像拿著自己的頭反覆地去觸礁。

    始知「超越」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一件事。

    我領受過芥川龍之介文字背後的鬼氣森森,而我相信藉由特定的架構和型式鋪排定可營造出那種獨特的「鬼氣」,然而,在生命理解層次上的高下是昭然若揭的,隨著鑑賞程度提昇,我更加地覺得唯有型式可以藉智力仿造,至於生命氣質則端看個人造化了,兩者缺一不可地構成「某某某的文字」。

    有位作家勉勵現代作家要努力寫出「自己的風格」,在我看來直是隨口妄言,如果在這麼年輕時文字就已成定式,思想一直停留在幼稚時期,寫再多的文字也是「以人廢紙」。風格是個人生命氣質的展現,我如是相信著。

    這兩三天我在研究張愛玲的寫法,老實說,我嚇死了!

    曾經志信說過,在閱讀張愛玲的文字時,彷彿耳邊響著「來虐待我吧!」的呼聲,在這之前我只看過幾遍傾城之戀,這樣的呼聲還不甚明顯,我也沒深刻地領受到張愛玲獨特的生命氣質,直到前幾天我想起歐老師在紅樓夢談及「富貴不能淫」的困難,推薦我們去看張愛玲的〈沉香屑─第一爐香〉中的葛薇龍如何因為陷入富貴再也無法抽身。

    我想唯有真的在富貴中淪落過才能寫出那種文字,一度我錯覺是不是在看紅樓夢關於大觀園裡精細的富貴場描寫,那種金雕玉砌、紙醉金迷,和人性中歡醉糜爛的一面相映成趣,看著看著,彷彿我也在其中墮落得好深、好深。

    本打算在今天完成桐花文學獎的散文,為達到「寫作的心境」,我又拿出張愛玲小說集,這次讀的是〈白玫瑰與紅玫瑰〉,大家應該都對那句「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取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硃砂痣」能琅琅上口,她想講什麼?無非是男人在「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得」其間巧妙心境。

    張愛玲那句比喻得巧妙,成為千古名句,一路看下去才知道事態嚴重,有種在看「啟示錄」的錯覺,張愛玲寫出了一種「男人」,而這種「男人」幾乎是所有現在是男孩的人將會經過,我在心中納罕:「如果那是成長所必經,我還要成長嗎?」彷彿人生的路是主動迎向齷齪與不堪,渺小的個人在其中完全無能為力。

    佛教說人的一生最主要對抗的是「欲望」與「恐懼」,在張愛玲的小說中看到最多的是欲望的鬼影幢幢,不只聽見了「來虐待我!」的呼喊,就連「虐待」本身,也變成一種自心底浮上來的欲望。

    如果有人極度愛張愛玲,而不是停留在欣賞層次,我想他人格的某部份應該已達到精神病的標準。

    散文今日還是沒法勉強完成,書寫筆觸和張愛玲那種「穠麗卻暴力」的風格大不同,我要去總圖歇歇,今日,思想就完全留給張愛玲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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