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oTa

    寫題目時小皮球喃喃念著「質量守恆」，同時告訴我他自己發明一個「直線守則」，問其究竟，小皮球說那是他打鬥牛的守則，因為長得高他被派去打中鋒的位置，要訣是必須和持球者、籃框保持四十五度的直線夾角，聽起來有點難以理解，於是他畫了張圖，跟我解釋他和對友的戰術如何如何。

    從質量守恆到直線守則，國中生的想像力真是無遠弗屆。我拿出財報分析的英文投影片威脅他，等他上大學遇到會計，就不會想談什麼守則什麼原則(principle)了。

    「那麼我還是讀歷史系好了！」小皮球說。

    接下來我趁勝追擊下一個核心概念：莫耳。國中時遇到莫耳這概念，我橫衝直撞了快兩個禮拜才弄通，橫衝直撞的意思是，考了好幾次不及格小考卷。

    如果把莫耳當作「打」來理解會比較好懂，小皮球學校的講義指出了這個關鍵，所以很快地就能跟上狀況進入題目。

    有題問兩莫耳的NH3有多少H原子。小皮球當下不太能理解為什麼不是2x6E23個，而是3x2x6E23。當下我想出一個有點奇怪的比喻：

    一戶人家有一個媽媽帶三個小孩，兩戶人家就會有六個小孩，而不是兩個小孩。

    我正待小皮球問我為什麼小孩沒有爸爸，他已經開始寫題目了，我說這個比喻有點爛，他說他懂我想講什麼。題目寫完，竟然全對。

    我的心得是，學生的進步，需要雙方面的智慧，當老師變不出把戲，已經黔驢技窮時，就要靠學生的想像力補足缺少那塊了。很慶幸坐在我旁邊的小皮球想像力非常豐沛。

    為了救小皮球的字音字形，我們約定了每週都有字音字形的小考試，如果寫錯一格，就要把整組的字音字形抄五遍。可能是受到開學考的激勵，小皮球不待思考就慷慨應允了。

    知道來者不善，小皮球果然也付出同等的努力，有鑑於今天是第一次試驗，怕一不小心我刁鑽的考題會擊潰小皮球剛建立起國文的信心，我稍微提示一下要填字義的幾個題組要他留心，複習了十分鐘小皮球說他準備好了，我學起文學史老師期末考前必定會說：「考卷一下去就是過河卒子，沒有回頭路囉！」

    通常大學生聽到這話會心驚膽跳，因為準備不周而生的不安一下浮上心頭，預感老師埋下了無數殺手，無奈兼內疚之下，迎接考卷的降臨。

    身為國中生的小皮球對這番「恐嚇」沒什麼感覺，比大學生乾脆多了。

    最後改出來沒有一格錯誤，我埋下的殺手沒有奏效，在小皮球寫的當下，我卻覺得出考題時的我真是太奸詐，挫敗學生的信心對我也沒什麼好處。這是小皮球上國中以來第一張滿分的國文考卷，我請他好好地保存起來，不忘附帶恐嚇：

    「下次可能就不會這麼容易給你拿滿分啦！」

    這學期的國文考卷果然比較「人性」些，至少沒有看到像《勸學》那種難度的語詞。比較難一點的應該只有三個─尺寸千里、咫尺天涯和游目騁懷─須要稍作解釋。

    看到尺寸千里當下我並沒有聯想到是柳宗元《始得西山宴遊記》的片段，直覺地認為它和咫尺天涯的意思無異，比喻距離很近，卻像遠在天邊一樣，其實尺寸千里特別用來描寫登高所見，千里遠景，如在尺寸之間。

    咫尺天涯讓我想到一個情境，即是張小嫻所寫的：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　生與死

而是　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小皮球不太能理解愛情意義上這種「遙遠距離」，怕滋生困擾，我改造成朋友間心的距離，我問小皮球：

    「你們班上有沒有人對你而言是『咫尺天涯』呢？」

    「沒有。我們班感情不錯，都會講話，雖然有些人很討厭，像是某位同學我們都叫他香港人，因為他有香港腳，他超色的，又喜歡用腳熏別人……」小皮球滔滔不絕地講，口水差點滴到桌上。

    一時間覺得，國中同學間能擁有的樂趣，和我相距真是遙遠哪！

    游目騁懷比較有鑑別度，是出自王羲之《蘭亭序》，當下也沒有要把蘭亭序講一遍的衝動，只說是放開胸懷、縱目四望的狀態，然後請小皮球造句。

    「老王因為工作錢多事少離家近，生活總是可以游目騁懷。」

     我認為錢多事少離家近並不能構成游目騁懷的條件，游目騁懷應當是要有特定的場域和心情才可能達到，單因錢多事少離家近就可以游目騁懷，台灣還有這麼多人罹患癌症嗎？天底下沒有這麼便宜的事罷。

    游目騁懷，實不易也。我告訴小皮球這對現代人來說並不是個可以常常維持的狀態，它有它發生的特定條件，最好是經歷一段緊繃之後到達放鬆才會游目騁懷。

    最後改成：「老王平時工作壓力大，退休後總算可以到處爬山，享受在山頂游目騁懷的真正放鬆。」

    還算過得去。我不忘提醒小皮球晚上可以去頂樓看星星，難得家裡住比較靠山，光害沒那麼嚴重，比多數人有條件游目騁懷呢！

    晚上的氣溫比下午時又再冷些，走在政大一街的磚版路上，巧遇一株探出圍欄的杜鵑花，在路燈照射下散發獨特朦朧的姿態，當真是春色滿園關不住。

    希望它別被主人發現剪除才好。

    期待明日的暖陽，也期待下週冷夜裡的杜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