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oTa

    距離上飛機還有兩天，最近把重心都放在北京旅遊的功課和散文的精進上。

    其實是同一回事，我常在想怎樣寫會讓讀者閱讀遊記時獲得最多、當下感覺最「舒適」，舒適的意思不是一味取悅讀者，假如是這樣的話他們自己買雜誌來看就好了，我希望寫出來的東西夠犀利、夠精準、夠有批判性，但字裡行間的情緒要控制在一定的水平，不要太偏激，太偏激的文字會讓整體失去可信度，連帶的顯現作者是個易因情緒而失去判斷力的人。

    所以最近我把注意力放在我身為一個讀者，眼睛碰觸到文字所產生的「脈搏」上，以往在閱讀時的感受一瞬間就過去了，除非有特別像電擊般的感受我才會回過頭來讀第二遍，這回我讀得特別慢，觀察腦袋細微的變化，這樣的工作很累人，像是在做分析，感受文氣需要很強的敏銳度和持久的專注力，要掌握讀者必須先從掌握自己做起。我覺得很多知名作家儘管文筆鋒健，卻沒有掌握到讀者的心理狀態變化，寫到後來變成自己演自己的，讀者的頻率對不上，又感嘆知音難尋，這是寫作者的自我中心主義，要極力避免。

    一個心繫大眾的作者，應該要關心和對象的互動情形，曲高未必和寡，厲害的作者能創造出一個讓各個程度的讀者產生不同感受的作品，如此一來，寫字就不僅僅是寫字了，一旦文學有了群眾的基礎，作家就有改變社會的影響力，社會上少些孤芳自賞的作家，也許會有更多人想投入文學這條路吧！

    關於北京旅遊的功課，我隨意閱覽，老北京的主題比較多，至於其工商業的報導我則是興趣缺缺，前天看了一本天下雜誌在08年北京辦奧運的特刊，內容主要是講北京這幾年如何進步，傾一國之力去辦奧運讓全世界看見，發表言論的人主要是商業人士，換句話說，就是投機份子，個個想分食中國這塊大餅，雜誌把北京講得太完美，矯情得令人不舒服，大略看完雜誌，我對北京的態度有點翻轉，我希望接下來的寫作不要將它描述的太美好，關注在美好的地方會讓我有罪惡感，那本雜誌的主編沒有罪惡感，他厲害！不過我並不想跟他同夥，我隨意寫下幾個條目，也感謝這本沒有判斷力的雜誌讓我看到這個城市還有許多可以挖苦的地方。

    我又拿出張愛玲的散文來測「脈搏」，測了幾天，我感到一陣隱隱的不安，我覺得使用文字的能力和流暢度有點倒退，是疲乏了嗎？還是疏於練習所致？我漸漸感到我退化成一個普通的讀者，接收的能力是增進了，生產的能力卻慢慢退後，現在寫東西常會出現冗言贅字，做些無謂且無目的的修飾，幸好有在注意這點，盡可能地把它們刪去了，我心裡似乎在猶豫、遲疑什麼，甫出茅廬的羞澀嗎？假如是，我希望能快點擺脫它。

    還有，我很不希望自己的出場是一副要和世界宣戰的姿態，極力在壓制鋒芒和稜角，又恐壓得太過，變成自己更嫌惡的鄉愿份子。

    還沒出發我就開始七上八下了，面對這種挑戰，我尚無法舉重若輕，有時覺得自己很窩囊，如果有東西可以讓我更昂然無懼，愈早遇到愈好。

    我似乎因為這忘記去北京還要上課的事了(苦笑)。

    今天看到〈餘燼錄〉裡一段文字，覺得很喜歡：

    「時代的車轟轟地往前開。我們坐在車上，經過的也許不過是幾條熟悉的街衢，可是在漫天的火光中也自驚心動魄。就可惜我們只顧忙著在一瞥即逝的店鋪的櫥窗裡找尋我們自己的影子──我們只看見自己的臉，蒼白、渺小：我們的自私與空虛，我們恬不知恥的愚蠢──誰都像我們一樣，然而，我們每個人都是孤獨的。」

    從這裡我看到很不一樣的張愛玲，我一直覺得張愛玲是林黛玉型態的極致，她對人類幽微感受的掌握實在令人匪夷所思，精準得如鬼魅，不知從何得來，每每看完一段維妙維肖的精采譬喻，就有股寒意從脊梁骨冷上來，我不敢去背它，深怕思想會因此入了魔道，張愛玲的譬喻獨樹一格，如果真的陷溺太深寫出像她一樣的文字，除了被指控剽竊，還會因此走不出自己的風格吧，那種美，太容易令人耽溺了。

    但這段文字讓我看到無限渺小的張愛玲，一般而言，文章裡的張愛玲是無所不在的，處處都有她的影蹤，她躲在每個拐角處待你經過時嚇破你的膽，這段還是有她的痕跡：蒼涼，難得看到自省時的張愛玲，在戰火的街衢中領會到深遠的宇宙意識真的很令人動容。

    我想學張愛玲俐落如手術刀的文字風格，有些題材就是要這樣的速度處理才見其精髓，社會寫實特別需要這樣手法，在我看，一般作家不是不夠犀利，茍且敷衍，就是講太白弄得沒有餘味，像社會新聞一般無趣。一邊學習還要一邊提防著別掉入她的思考慣性，當真有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之感，難得閱讀讓我如此容易疲勞阿！

    期望在北京能讓我找到可以學習犀利文風的作品，明兒將《流言》還回圖書館，就不再碰張愛玲了！

    「一面在畫，一面我就知道不久我會失去那能力。從那裡我得到了教訓──老教訓：想做什麼，立刻去做，都許來不及了。『人』是最拿不準的東西。」

─〈燼餘錄〉

    能恣意的揮灑，無疑是寫作者最大的快樂。在那之前是一連串艱苦的試煉和試探吧，幸或不幸，我必須經過張愛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