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oTa

    在新竹這幾天，幾乎每天都有和故舊聚會，出國交換真的是個很好的藉口，把許久未見的人從記憶的底層拖出來，將他們引出安適的陳舊水箱，換口空氣。

    前天和一位兒時的玩伴YQ聚餐，她是我爸同事的女兒，算是廣義的青梅竹馬罷，小時候她就生得一副美人胚子樣，大人見了她往往會說長大後定是個大美人，她小我一歲，彼此兩小無猜，小時候我就是愛出鋒頭的個性，為了展示自己對高爾夫球略知皮毛，在YQ面前拿著球杆耍弄一番，沒有注意到她距離我太近，一不小心打傷人家的下巴，去醫院縫了幾針，永遠留下一道淺淺的疤痕，雖然是一張美人瓜子臉，看起來卻像是雙下巴的景象。

    我們有差不多十年沒見了罷，國小畢業後也不會特意找出來，我爸和她爸是球友，那時正值青春期，只要我爸看到我和她講話或是遊戲，就會虧我是不是喜歡人家，就算是有那麼一點喜歡的意思，遇到這樣煞風景的大人，相處上也不自覺多了一層隔膜。

    在我心中，她總是很愛哭，我不喜歡愛哭的女生，愛哭的女生就像是一切都要依靠別人的小妹妹，麻煩的緊，我對小女孩的眼淚非常反感，小時候只要我妹一哭，我就跑得遠遠的，為的是撇清嫌疑，因為會被大人問是不是欺負她，免不了一頓打罵，就算不是我讓她哭的，被懷疑的感覺總是會糟糕一整天的心情。

    也許我具備照顧人的特質，但眼淚這玩意我是不會買帳的，特別是小女孩的眼淚，它勾起我童年的不愉快，如此一來，我更會要求女孩要學會堅強，甚至扮演接收他人眼淚的蓄水池，對於這種有「母神」特質的女生，我總是很有好感。

    我沒喜歡過YQ，接受她等於一併接受她的眼淚，她小學喜歡過我，後來不了了之。我想見她恐怕是出於一種好奇，好奇從前的美人胚子的如花年華，順道問問這些年她過得如何。

    現在的YQ果然長得很漂亮，頗有明星的架勢，但離真正明星的水平還差一點點，也許是差了點自信吧，或是沒有無可取代的專業，像是美妙的歌喉、專精某項樂器等等，也好，明星常讓我不自覺有歪邪的連想，看到某位很美麗的女星嫁給痴肥但多金的老豬哥，就有種英法聯軍洗劫圓明園的毀滅感，我不相信美麗的女人心也是美的，女人擁有美麗的臉蛋更有可能讓她墮落，我想不到有什麼比把嫁入豪門擺在追求真愛之前更醜陋的抉擇。

    YQ現在在雲林念設計系，升上大四全副心神都要忙畢業製作，有點像是成果發表會罷，她說設計系的生活是沒日沒夜的，趕工到凌晨兩三點是常發生的事，又很燒錢，材料都要自己準備，聽到這我不禁覺得寫作是個很「划算」的職業。

    YQ和男友交往三年，是她國中的同學，上了大學才在一起。她說她爸常念她男友不用功念書，她覺得念書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兩個人在一起久了，習慣彼此的生活模式，也不會特別不快樂，就一直在一起，「我很專情的」，她說。

    我聽過很多女生因為「習慣」放棄更好的可能，「習慣」通常意味一成不變的生活，她們自豪已進入「老夫老妻」的狀態，甘心一直這樣下去，相信男方永遠會愛著自己，這不無可能，不過根據我多年的觀察，年輕男性甘心守著同一個女生的機率非常的小。

    老夫老妻狀態不代表「修成正果」，沒什麼好驕傲的。甘心過這樣的生活往往是某一方一廂情願的想法。

    她說男友確實不愛念書，也沒給她帶來正面的影響，因為男友打線上遊戲，她也就跟著打，為的是多一些和他相處的時間，我覺得很惋惜，她怎麼會願意為另一半做這種犧牲？

    我認為兩人無法一同成長，在一起是相互耗損，不要也罷。她甘心這麼做，我也莫可奈何。

    聊了一小時我就坐不住，因為能講的都差不多交流完了，換成有一搭沒一搭地講瑣事，聊瑣事本身就不會很愉快，加上她講話不太經過思考，常常是「不錯阿」「那樣也很好」……等「制式語助詞」來結束話題，感覺是沒話找話說，看不到經過判斷的努力，也看不到要完成有意義對話的誠意，難得我講話講得很提不起勁。

    深深感覺到我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儘管語言相同，話題卻永遠平行。

    曾經我認識的那個YQ是永遠失去了，現在的YQ不那麼愛哭，年輕貌美，多了點社會打滾過的痕跡，卻不是我會想主動結納的朋友了。《題都城南莊》：「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我的情況裡，人面更加美麗，在美麗的臉龐後，卻是我不想面對的人事變故，我不願意相信兒時的青梅竹馬就此走上庸俗的道路，小時候的她儘管愛哭，我卻是很珍惜、很珍惜的，即使十年之間沒有交集，還是想在出國前再次聚首，互問平生。

    未來，我不會想再見到她了，曾經的美好禁不起絲毫的摧殘，基於過往的情誼，我衷心祝福她過得好，那是我唯一能做的了，我因此感到淡淡的悲傷。

    我妹覺得我的品評過於苛刻，就算她走上庸俗的道路，我也要自告奮勇地去引導她，這是行不通的，你沒有權力去改變一個人累積十幾年的習慣，就算可行，也是需要很多很多的心力，一方面是自己願不願意付出，一方面是對方願不願意聽從你的建議，到了最後，主要的改進還是要靠自己的自覺。就像歐老師為了改變我培養幾十年的林黛玉性格，推薦我去讀唐望、罵了我好幾次、幫助我看清人生的困境……，她也只能帶領我到這裡，剩下唯有靠自我要求來敦促自己進步，如果我沒有說服固執的那個我心悅誠服地走上自我超越這條路，誰也幫助不了我的。

    人生好現實，又好驚險。際遇讓每個人的人生開出色彩各異的花朵。

    看著YQ上車，車子隱沒在都市的車潮之中，我目送著，更覺得有志同道合的友朋，是人生一大幸運之事，他們儘管為數不多，還是給我遇到了幾個，未來究竟是我或是其他人走上歧路，也不是我們渺小之力能掌控的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