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九夜之後,部隊給我們放了三天半的假。

打從進部隊開始,我便抱著參加夏令營的心情過軍中生活,心情輕鬆,聯誼為重,沒辦法,誰教咱們打出娘胎始便被「強制報名參加」了呢。可是,軍隊的本質畢竟和一般夏令營不同,如果不在一開始搞清楚這樣的組織成立的目的是為了戰爭,純粹以夏令營的歡樂性質看待,那麼,日子將是無止境的痛苦,因為,你搞不清誰有如此大的權力命令你必須在九點半就寢、必須荷著二十公斤的裝備在艷陽下走路、唱著殺人與克敵的軍歌……。

「必須」架構了我們一天24小時,我想,就是這些必須的事項和上對下的階級關係形塑了軍隊獨特的嚴肅氛圍,許多人的不適應來自于他們眼中只看見那些解構了他們浪蕩生活的樑木,而未見樑木間的空隙,我常覺得,恒有許多辯證的矛盾對立使世界變得饒富意趣,就拿軍隊來說吧,因為如此嚴肅的氛圍,笑料的產生比外面的世界容易得多,我敢說,「天兵」是軍隊氛圍下的特產,在外面的世界,一個憨直遲鈍的人不會被眾人注意,當然,也不會像在軍隊中帶給同袍那麼多的歡笑。

入營前,我曾被很多人勸告不要太露鋒芒,以免招來不必要的麻煩,我聽進去了,竭力提醒自己「守拙」這件事,期許自己成為帶給別人歡笑的天兵,而不招來班長找碴。成為這種天兵的要點就是:切莫碰撞那些解構生活的樑木,但在樑木之間,你可以思考、打嘴炮、偷偷幫班長取綽號。

高中也有和一群男孩生活的經驗,但今與昔仍是有極大的差異,高中不會如此強調紀律,高中仍是允許個性存在。在新訓期間,我們都只是個代碼,我記得「洞兩八」(028)的報數聲口非常機車;我知道「洞洞夭」(001)和我一樣喜歡模仿某些班長的大舌頭講話;我,洞八五(085),不幸地因為畢業學校獲得一點「個性」,有些比較麻吉的班長叫我「台大的」。扣除紀律與個性,高中與軍隊的人際互動大抵相似,舉例來說,交談間帶點顏色是很自然的事。

班長問:「喂,台大的,聽說你念財金系。」

「是。」我說,此時腦袋已悄悄轉成警戒狀態。

「我現在給你10塊錢,明天你把它變成100塊還給我。

我說:「報告班長,這樣的投資報酬我才沒有放在眼裡,這不,晚上你放我十分鐘的空閒,我給你兩億。

樑木間的空白,我打算以笑料填滿,而非愁雲與淚水,入伍第一餐,我不疾不徐吃了兩碗飯,留下班上餘人僵直地等待,我問他們:

「在外面你的食量連一碗飯都吃不完嗎?」

「沒有,在部隊吃不習慣。

「操課不會餓得不舒服嗎?」

「也還好,感覺入伍後食量變小,也不知為什麼。

如此過了七天,我總算不再是「永遠的最後一名」,同袍逐漸習慣了挺直腰桿吃飯,以碗就口,體力的損耗總算和血糖扯上關係,23碗是家常便飯。

客觀來看,我的軍中生活相對於入伍前更有品質,吃得精,餐餐都兼顧各大類營養;睡得足,晚上八小時,午覺半小時,且睡到了11點到3點身體調養的黃金時段,保持精神愉快,十天下來,不知不覺地增了五公斤重量。

不少同袍從入伍第一天開始就盼著十天後的懇親假,我以為在樑木與空隙中安之若素的我一點也不會思念外面的世界,豈料在離營前兩天,心便開始雀躍,不自覺地提醒同袍——

「後天,我們就出去了。」

同袍A說放假每天要睡到中午,同袍B說終於可以見到女朋友了,關於外面的世界,各自的關心不同,我懷念的是主宰自己生活的權力感,以及塊狀的讀書寫作時間,營中的空間無比零散,放在背包的《安娜·卡列尼娜》連一頁也沒能看完,能甭談寫下心情的時間了。

放假時,我也許會恪守樑木與空隙間的作息,比平時還要早睡早起,更重要的是,我會花上一點時間跳出樑木與空隙,寫下規律有不失精彩的,這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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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大鯨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