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oTa

「飲水紀錄卡」和單戰報告詞被我們折成一張名信片的大小放在塑膠夾鍊帶裡，謂之「口袋內務」，只要在營區身上就要帶著口袋內務以備班長檢查，有人的口袋內務還會放小零錢，跑起步來匡噹噹地響，傑哥放他女朋友的學士照和生活照，阿德口袋內務裡有一張波多野結衣悠遊卡，我則是放了一本成功筆記本和玲玲給我的藍色信紙。

【新兵口袋內務的內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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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訓幾乎有一半的晚上，整個部隊帶去餐廳聽招募，今天是飛彈指揮部，明天是蘭陽指揮部，後天是馬祖防衛指揮部，誰教成功嶺是全國最大的新訓中心，理所當然成為招募的一級戰區。在中山室唱軍歌、背報告詞、寫安調資料的時間也很多，但通常我都是唱完軍歌後偷偷拿出藍色信紙開始寫信，我迫不及待地想將新訓認識的人們介紹給玲玲──威風凜凜的士官長、平時都會幫我打水拿小帽的傑哥、好色的阿德......等等。

我帶來新訓的精算師考古題一直放在我的行李袋內，新訓中心不比軍訓課教室，我沒辦法大剌剌將書攤在中山室桌上，我都利用午休時間將一兩個題目抄在成功筆記本上，等到晚上再慢慢解題，有時班長走動巡視經過我們班的桌子，見我在筆記本上塗寫算式和矩陣也不會說什麼，我倒覺得班長只是希望中山室保持安靜，他只提供「單兵戰鬥報告詞」這個方向，其餘各憑本事，只要不吵鬧，不影響到其他人，他就很滿意了。

【中山室的標準配備：紅底白字的標語、白板、國父遺像和電視。圖為憲兵單位中山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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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的晚上，我們被集合在中山室，邢靖元去營辦室開值星會議，其餘班長都不見了，只剩卓飛虹一個在中山室看部隊，那是新訓他唯一待在營區的晚上。

「洞拐六你是在講什麼話？」卓飛虹突然對著六班的桌子大吼，所有人的目光轉向風暴中心，「你們兩個給我站起來......，其他人看什麼看？不關你們的事！」

所有人又把視線轉回單戰報告詞，耳朵仍然留在風暴中心。

「你單戰十個站都背完了是不是？......答話阿！」

「報告士官長，沒...沒有。」

「沒有你還敢講話，蛤？」卓飛虹繼續罵：「你就給我站著！告訴你，我已經注意你很久了，我看你真是過太爽！」

卓飛虹走回他的位子上，我偷看著剛被「洗臉」的洞拐六整個臉漲得發紅，處在暴哭的臨界點，他有點眼熟，回想一下，原來他就是第一天被邢靖元罵牙齒白的紫頭髮潮男。

「想哭是不是？」卓飛虹驀地轉頭補了這一槍，「現在的兵不是媽寶，就是弱雞，怎樣？洞拐六，你要哭，回家找媽媽哭，不要在這裡丟人現眼！」

洞拐六的眼淚撲簌掉了下來，那一刻我才知道什麼叫做「斷了線的珍珠」，眼淚打在桌上竟然還有聲音。

整個中山室籠罩著風暴後的高氣壓，此刻的卓飛虹像是打翻胡椒罐的母老虎，稍有不順眼就會卯起來狗幹一頓，霎時，我覺得我一點也不了解卓飛虹，那個挺拔又英姿煥發的卓飛虹。

所有人心裡只有一個念頭：硬著頭皮被這高氣壓熬煮到九點就寢，就沒事了。

除了洞兩夭。

「士官長，我可以回寢室拿我的單戰報告詞嗎？我放在我床鋪底下。」洞兩夭舉手發問，我猜那時大家心裡同時罵了聲幹，耳邊隱隱傳來類似蛋殼碎裂的聲音，快將中山室脹裂的高氣壓逸散了，情況比先前更糟，我們像一攤蒼蠅蝟集的爛肉，等著卓飛虹來清理現場。

「很好，很好，」卓飛虹說：「我之前有沒有跟大家說過，口袋內務隨時都要放在身上？」

「有！」

「現在，有人把我的話當耳邊風，」他說：「來，你現在身上沒有單戰報告詞的舉手！」

約莫十幾個人舉起手，不敢看卓飛虹。

「各位看看，你們這十三個好同學，」他說：「給大家方便你們當隨便，很好，現在，我給大家一分鐘的時間，全副武裝走廊集合完畢，稍息之後開始動作，稍息！」

不到一分鐘，所有人都換好全副武裝在走廊集合，卓飛虹從士官長室走出來，也是著全副武裝。

「大家做得到嘛，給你們晚上時間輕鬆，你們不愛，喜歡戴鋼盔紮S腰帶，我就陪你......，喂！那個洞拐六，你是在動什麼動阿？身上長菜蟲嗎？......洞兩夭？」

「有！」

「單戰報告詞帶了沒？」

「帶了。」

「站出來，帶所有人開始背單戰報告詞！我就站在東廁聽，聲音太小聲，你就給我全副武裝跑711集合場十圈，別說我只出一張嘴，我陪你跑！」

於是，接下來到就寢前，我們就跟著洞兩夭一塊唸單戰報告詞，卓飛虹在走廊上來回走動，一下刁誰的S腰帶太鬆，「他媽的你是宰相嗎？」一下子罵戴朝天盔的，「我看你真的是剃光頭來這裡當和尚的！」也罵迷彩褲上有破洞的，「這裡破那裡破，兄弟阿，我們國軍不是乞丐兵，你找班長換一件有這麼困難嗎？是你有困難還是我有困難阿？」

我們唸到九點，洞兩夭很幸運沒有全副武裝跑711集合場十圈，到後來他已經聲音嘶啞了，卓飛虹接著給我們講軍人的儀態和禮節。

「我這樣看了一圈，你覺得你們的穿得像個軍人嗎？」他問。

「不像！」

「還知道不像，各位眼睛最好給我拉長聽清楚，」他說：「當兵最高境界，外表嚴肅，內心輕鬆，內務，基本的，我巡過你們的寢室，床鋪下就是不能放東西，豆腐干就是豆腐干，有人給我摺得跟蔥油餅一樣，就是在說你，洞九三，你是西點軍校出來的？」

「報告士官長，不是！」

「我還沒有打開你們的內務櫃看，但我想已經有很多人開始堆垃圾山了，」他說：「各位大部分都是當一年兵就走了，我管你對國軍有什麼想法，但你現在在軍中就是身不由己，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你現在出去也代表國軍，你穿得破爛，外面的人就把國軍當乞丐。」

「在裡面你見到長官就是要問好，我不知道你是不認識字還是怎樣，洞三四，你今天下餐廳看到連長有沒有問好？」

「報告士官長，沒有！」

「爾後，誰遇到長官沒有問好，晚上就到我辦公室全副武裝罰站，」他說：「你現在不養成這習慣，下部隊就等著被修理，與其讓你下部隊去丟人現眼，不如我現在就先修理你！」

「現在時間，兩夭夭五，我給大家十分鐘時間，換運動服，盥洗，不要吵，不要鬧，兩夭兩五時，所有人床前就定位，稍息之後開始動作，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