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嶺上#10 @ SaMoTa

大夥懷著困惑的沉默直到就寢，沒有人討論今晚暴走的卓飛虹，大家都在腦袋默默尋找合理的解釋。卓最後的講話令人感觸頗多，也是直到那一刻，我才認識到我現在的身份是「軍人」，一個既不浪漫也不虛榮的職業，我不能像入伍前一樣，看到國軍出包的新聞就隨著民意一同撻伐國軍，因為在這一年，我瞧不起的是代表國軍的自己。

其他人(除了我)帶著這份困惑一起下了部隊。

那天晚上，班長們一直都沒有回來。

隔天早上，從緊湊的晨間盥洗到進餐廳用餐，部隊都維持良好的紀律，彷彿昨夜中山室風暴給部隊這個大機器的零件上了層薄油，我們瞬間都記起當初班長教給我們的部隊文化，排講話隊形、連方隊、用餐隊形都迅速到位，最後一班最後一員不會忘記喊「回補」，進餐廳前喊「親愛精誠」「一路，服從」，聲音雖不至響徹雲霄，但與前幾天相比，聲音的感覺是均勻的，那些從頭到尾不願開口的人總算開了他們的金口。

這就是「部隊」的感覺吧，所有人排除了個人的自私，身為列子裡的一員，我常觀察附近的弟兄有沒有對部隊的腳步、有沒有集體答數、有沒有開口唱軍歌，顯然，有許多人自認可以安靜地神不知鬼不覺，反正，他們打定主意不會有人跟他們計較，因為，在大家心中有個默契──當兵就是在浪費時間，在學校學微積分畢業都不一定用得上了，難道老闆口試你還考唱歌答數，還考原地間轉法嗎？

昨天的卓飛虹毫不客氣撕爛我們的默契。

這是入伍的第四天，我人生第一次拿到槍──國造65k2步槍，一個全然陌生的玩具，拿在手上的感覺很不真實，因為我會看到槍不是在社會新聞，就是在好萊塢動作片裡，且大部份是手槍，我的那把槍表面鏽蝕嚴重，幾乎看不出它本來是什麼顏色，我更不確定的是，它可不可以拿來射擊，因為它又破又舊，離生活經驗遙遠，初步印象就像是在信義路上看到里程數高達五萬公里的偉士牌機車橫衝直撞，這把槍，我還以為是士官長拿來晃點我們的玩具。

我只答對一半。

「各位手上拿的是我國自造的65k2步槍，它在世界排名第二，」卓飛虹高舉步槍，說：「第一名是大家常聽到的AK47，但它就只贏在適應地形和氣候上，準度方面65K2絕不輸AK47，各位手上的槍是『操課槍』，沒有歸零過，槍機平常也沒有仔細保養，不會拿來射擊。」

【打靶後清驗槍。圖中阿兵哥手裡拿的就是世界排名第二的65k2步槍】

photo credit:http://ppt.cc/tPHgG

「士官長，我們打靶用什麼槍打？」

「一樣是65K2，不過那些槍平時都放在軍械室，不會拿出來給你們用，只有打靶才會取出來，就教作『靶槍』。」

「士官長，中共也是用65K2步槍嗎？」

卓飛虹頓了一頓，笑說：「他們用AK47。」

部隊此時閃過三條線，但卓飛虹沒有讓我們發窘太久，在列子前掄起65K2教我們「持槍基本教練」，同樣地，這些叫作「基本」的課程一到卓飛虹手上立刻變成他的藝術表演，比方說「肩槍」這個動作，在卓飛虹手裡才叫做肩槍，輪到我們演示時，65K2變成菜籃、變成扁擔、變成阿婆鬆垮垮的花睡衣。

「槍是軍人的第二生命，」他說：「它是你最可以信靠的夥伴，軍人在戰場上沒事就是在保養槍，基於對槍的尊重，我們不能跨槍，不能穿越槍陣，部隊休息架槍時，一定要派出槍前哨，槍在手上就要有危機意識，把它當作隨時處在待發狀態，所以，槍口絕對不能對人、槍口絕對不能對人、槍口絕對不能對人，很重要所以……」

「……說三遍。」我們回答。

卓飛虹對槍的態度絕對是我看過最嚴謹的，除了槍口不能對人的規定外，他還說只要給他聽到有人在把玩槍支，下課就到部隊前演示「閃電霹靂手」一百下，受罰的人必須單手將槍平舉，手掌收到胸口再伸直手臂，如此反覆一百下再換手操作。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動物，愈說「不要」的事情愈要去嘗試，恰好碰到卓飛虹這種耳聰目明的獵人，一整天下來共有五個人嘗過閃電霹靂手的滋味。

「洞拐六，怎麼又是你阿？你真的聽不懂我說的國語喔？」卓飛虹問洞拐六，只不過已經沒有在中山室「釘」洞拐六那樣的狂爆氣場。

此時洞拐六已經數到第八十六下，滿臉漲紅，汗珠從光頭上涔涔滾下，現在他必須靠上半身後仰才能平衡65K2的重量，當然，他也無法答話。

好不容易洞拐六做完一百下，畏懼地看著卓飛虹，卓飛虹只淡淡地說：「洞拐六，我告訴你，國家沒有欠你，現在是你在還欠國家的，你不尊重你現在的身份，我會讓你到結訓都很難過。」

洞拐六悶聲不吭回到板凳上，卓飛虹也沒再為難他什麼。

下課二十分鐘，卓飛虹突然宣布從今天起，我們可以在用完午餐和晚餐後到販賣機投飲料，「一次只能一罐，做好資源回收，給我發現廁所垃圾桶有飲料罐，大家到結訓都不用投飲料了！」

部隊歡聲雷動，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卓後面的話，我一時想不透為什麼發現廁所垃圾桶有飲料罐就要禁投飲料到結訓，明明廁所班倒垃圾時還會重新分類垃圾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