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排把部隊帶到靶場後,便投入歸零的行列,槍由幹部來歸,新兵就坐在靶場後面的鋼棚看著,此時部隊暫時交由邢靖元顧,我們不是看幹部歸槍,就是看單戰報告詞。
「竟源,你有沒有發現洞拐六現在還沒回來阿?」阿德趁邢靖元不注意,跟我講悄悄話。
「對耶,今天是第二天了,他該不會就這樣......逃兵了吧?」我說。
阿德和阿慶聳聳肩,表示不知道,阿慶問:
「逃兵會怎樣阿?」
「聽說會被通緝,逃兵是犯法的。」我說。
三人竊竊討論洞拐六逃兵的事,卻沒有發現邢靖元悄悄走到我們旁邊。
「來,你們三個站起來,講什麼話阿?」邢靖元說:「洞八六,講出來給大家聽聽。」
「報...報告班長,我們三個在關心洞拐六為什麼到現在還沒回來!」阿德特地把「關心」兩字說得特別大聲,邢靖元本要開罵的思緒突然被轉移開來,阿德真是好樣的。
「平常不關心,來到靶場才來關心,算什麼好同學?」邢靖元提高音量,所有人轉過頭來,「明天晚上1800前,洞拐六會自己回來,如果明晚沒有回來,之後也會有人陪他回來,無論怎樣,他就是會回來,各位不要為他傷腦筋。」
邢靖元停了會,「你們三個坐下吧!」
「謝謝班長!」
我不知道邢靖元哪來的自信這麼篤定洞拐六明天1800前會自動返營,難不成這場「逃兵記」是邢靖元和洞拐六共同策畫的?照我看,洞拐六這幾天一定想方設法讓自己不用當兵,這麼短的時間內,增高和減肥應該是沒有用,撞破一顆蛋蛋嘛,他應該也沒有那個種。
就等著看事情怎麼發展吧!我們把注意力移回靶場和單戰報告詞上,不再管洞拐六逃兵的事。
晚上換到二寢第一個洗澡,我和傑哥端著臉盆走向浴室,王排正站在浴室前罵人,我和傑哥停了下來,觀望要不要先回去整理內務再來洗澡。
「然後勒?沒熱水......,怪我囉?」
直挺挺站在王排前面的是八班班頭,「報告排長......,沒有。」
「二寢的,沒有熱水不會先洗冷水嗎?沒有衛生紙你們就不拉屎了,蛤?」王排對浴室裡的人說:「你們就先洗,我帶出來的兵身體沒那麼弱吧,我再去問問看今天燒鍋爐的是誰,不要一件小小事情就來煩我好嗎?」
王排說完便往中央值日桌走去,途中遇到洞兩夭緊張兮兮地跑過來。
「幹嘛?幹嘛?走廊上不要給我跑步!」王排對著洞兩夭大罵:「過來,衣服給我紮好!」
「報告排長,洞拐兩跟我說今天浴室沒有熱水,怎麼辦?」
我和傑哥此時已加快前進速度,只希望快點脫離暴風圈,遠遠地,我們還是聽到洞兩夭被洗臉的聲音。
「沒有熱水我現在就要去處理了,不要每個過來都要問,你們他媽的是看過有人用熱水洗菜嗎?」
當天晚上,熱水到八點二十五才供應,據說是鍋爐手協調上出了點問題,不知是生王排的氣還是真的無法洗冷水澡,許多人乾脆不洗了,寧願臭烘烘地上床睡覺,浴室難得不用排隊,那是我當兵洗最久的一次澡,也是新訓唯一一次冷水澡,我和傑哥悠悠哉哉地洗,一邊討論「用熱水洗菜」是什麼意思。
隔天早上,我們吃完早餐,沒有參加早五查就上山打靶了,這是第一表射擊──175公尺中彈倒靶。
「靶場是很嚴肅的地方,各位不要給我開玩笑!」帶進鋼棚後,王排對我們耳提面命,確實,我發現幹部們換上另一種有別於平日的面具,他們臉上沒什麼表情,像是安靜等待獵物的食肉動物,千萬不要跟他們對上眼神,或是讓他們特別注意到你,因為光是眼神就會殺得你莫名生出愧疚感。
靶場射擊指揮官是連長,由他統一下射擊口令,打靶週是我和連長見面最多的一個禮拜,靶控是卓飛虹士官長,負責報告我們射擊的成績。
175公尺中彈倒靶顧名思義就是隔著175公尺瞄人形靶板射擊,只要子彈上靶,人形靶就會倒下,過一秒鐘再升起,全程不限時間,每個人配賦六發子彈。
【新訓打靶現場,筆者認為是新訓最美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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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表射擊就高壓的靜默中開打。
「第一波射手就位......」
因為在之前射擊預習課程有認真上課,我並不緊張,反倒是之前被王排找過麻煩的洞拐洞不停咬指甲,看得出他焦慮異常,靶場的空氣似乎要把他蒸熟了般。
「你到底在打什麼阿?」連長突然大罵,眾人立刻轉過去看。
等到第三波次下靶台後,連長說,「第五靶位的新兵和靶助給我過來!」
「方家佑!你到底會不會當靶助阿?」
「報告連長,......會。」方家佑班長說。
「會?那為什麼開保險時沒檢查?」連長說:「為什麼你可以讓洞兩夭開三連發?」
「報告連長,沒有注意到!」
「再給我發生一次,你就給我到後面去站著!離開!」
方家佑灰頭土臉地回到第五靶位,射擊繼續,靶場空氣似乎又更凝重,洞拐洞現在不只啃了第二遍左手指甲,連右腳也不停抖動。
「第十一波射手就位!」
我走到第五靶位後方,自信地看著方家佑班長,我心想我一定不會把保險開到三連發害他被連長臭幹了。
「臥射預備,六發裝子彈......」
方家佑遞給我彈匣,我看到彈匣內塞著六顆黃澄澄的子彈,每個子彈頭都很尖銳,尖銳到彷彿用手拿著就可以刺穿敵人的心臟,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看到實彈,我突然想起從小到大所有關於死刑犯被槍弊的新聞、歸零靶場磚紅色的土牆飄著血腥味,我的天,怎麼拿彈匣的手抖個不停,一時我竟無法將彈匣裝進彈匣槽。
我在殺人。
「左線預備......」連長下口令。
「快點!人家都已經要射擊了!」方家佑緊張地搶過彈匣幫我裝上,順便幫我送上槍機、開保險,「發什麼呆?快點打!」
我腦袋一片空白,忘了究竟有沒有照班長所說的「瞄到人形靶的肚臍」,我隨意扣了六下板機,一心只希望子彈別上靶才好。
「有沒有瞄到?怎麼打這麼快?」方家佑問,順便幫我卸下彈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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