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晚上八點許,部隊洗完澡,打掃完環境區域後便帶去營站,阿德拿著零錢包在我面前甩著甩著,「兄弟真的不去阿?」

「沒有打滿靶心裡過不去阿......」我說。

「別壓力那麼大,打滿靶沒那麼難,」阿德一派輕鬆說,「當真不去喔?小杏會想你喔!」

小杏是營站結帳的工讀生,看長相大概二十上下,因為名字裡有個「杏」字,大家很自然地暗地叫她「小杏」,她長得算是漂亮,其實在軍中,只要長得白、五官夠對稱,很容易成為阿兵哥心目中的女神,每次結帳時,小杏面前的人龍一定比其他店員長,我常為這些「軍中女神」偷偷抱不平,明明領的是一樣的薪水,掃條碼的次數硬是其他店員的兩三倍。

「幫我跟小杏問好,我真的不去了。」我說,拿下內務櫃上的鋼盔和S腰帶。

「要跟她講上一句話都很困難,你不知道後面排了多少人,我看過最扯的,有人買十根七七乳加巧克力,分十次排隊......」阿德啐說:「痴漢!」

這就是集體生活的魔力吧,當初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是怎麼舉起來的,沒有滿靶,對我個人而言並不是那麼重要的事,我可以保證退伍後我不會再拿槍射擊了,是「集體的感覺」簇擁著我舉手,少你一個就不完滿,集體的事,我的事。

也可能是小杏對我來說不是那麼有吸引力呵,想著想著,我來到集合場,射擊預習場地已經布好,一個軟墊、一個沙包和一個高低升降靶,洞兩夭和洞拐六也著全副武裝走下來,洞兩夭戴著他媽剛送來的眼鏡,看起來渾然不像天兵了。

部隊帶走後,由勞吉霖排長(勞排)接手我們的訓練,勞排和王排是步一連唯二的排長,兩人都是中尉,不過脾氣天差地遠,之前,勞排擔任洞兩夭刺槍術的個人指導員,花了好多時間教會洞兩夭刺完一趟槍,也應付洞兩夭天馬行空的發問,這之間他從沒發過一次脾氣,由此可見,勞排的耐心不是一般人可想像的。

勞排把步槍交給洞兩夭(他們現在已培養出師徒般的情誼),問了我們每個人遇到的狀況,洞兩夭和洞拐六的問題就是在軟墊上解決,至於我的問題嘛,勞排想了一會,「你等我一下,我上去訓練庫房拿個東西。」

過了一分鐘,勞排手上拿了塊全新的迷彩人形靶下樓。

「我覺得子彈是你最大的問題,」勞排說:「但沒辦法,我現在弄不到實彈給你把玩,但你有一整個晚上的時間把玩這個人形靶,我覺得你需要一些時間確認這個人形靶不是真人。」

undefined 

【迷彩人形靶長這樣,圖為漆彈靶場。】

photo credit:http://ppt.cc/l8rCp

我接過人形靶,和靶場的人形靶長得一模一樣,因為是全新的,上面沒有彈孔,若不是因為這次射擊預習,我真沒有機會這麼近地端詳人型靶,它模擬一個人跪在地上的樣子,高度大約只到我胸口左右,這就是一個死刑犯「引頸就戮」時的姿態,我想得果然沒錯,我們都是劊子手只是我們都沒察覺。

我就這樣抱著人形靶一整個晚上,中途除了上一次廁所,勞排也沒叫我放下,「一直抱著它就對了,想像是你的女朋友」,但誰會對自己的女朋友開槍阿,我心想勞排真是糊塗了,薄薄的塑料板靠在迷彩服上,我用手指刮它、騷它、摳它,甚至在人形靶的「耳朵」旁邊吹氣,從頭到尾它一聲不響,那是「東西」的溫度,默默地吸走我手指頭上的熱,一整個晚上,我從人形靶的「反應」和溫度,逐漸把它和死刑犯的身份區隔開來。

「要不要借你帶去就寢阿?」勞排問。

「報告排長,不用了,」我說:「我覺得這招挺有效的,排除不少緊張。」

大約九點,部隊從營站走回來,從阿德和傑哥的笑臉就知道今天小杏有上班,「我今天和小杏講到話耶!」阿德說。

傑哥說:「他跟小杏說有個同學腦袋秀逗不來營站坐坐,自願留在連上吹冷風......」

「哇靠!你這賣友求色的損友。」我說。

阿德和傑哥問我訓練得如何。

「呵,我連沙包都沒碰到一下。」

「怎麼可能,你就吹一整個晚上的風喔?」

「從寬解釋,是這樣沒錯。」我神祕地笑。


隔天早上,表定是「步槍大部分解結合」課程臨時取消,因為,「你們家鄉的人要來看你們。」連長說,

到底是何方人物這麼有心,遠道探望身在「陰間」的我們?我們來不及發問,所有就被帶往餐廳,我們照家鄉區域坐,我和阿慶坐在「神岡區」,「豐原區」坐在我們前面,左邊是「大肚區」,右邊是「和平區」,此時,營輔導長站在講台上,要各區想一個歡迎的口號來歡迎家鄉來看我們的人,阿兵哥們顯然還沒進入狀況,竊竊私語這一切到底是什麼陰謀詭計。

過了不久,誕生了第一個幸運兒,「太平區!」營輔導長說。

「有!」太平區的役男回答,就像是回答部隊長官那樣的聲口。

只見一位穿著黑色夾克的中年男子,後頭跟著一群像是跟班的人物走了進來,每個人手上都提著一只塑膠袋,袋裡裝著一個個紅色包裝的紙盒,還看不清楚,那一行人已經抵達太平區的桌子,跟班們忙著分發紅色紙盒,黑色夾克的中年男子同時在發名片。

「靠!竟然是炸雞耶!」我和阿慶同時看到坐在太平區的阿德從紙盒裡拿出一根炸雞腿啃著,無比滿足,一瞬間,整個餐廳瀰漫著炸雞味,我們的肚子也咕嚕咕嚕響起來。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勞軍」,穿黑色夾克的是那一區的議員,跟班應該就是他的助選團隊,之後陸續來了幾區的議員,也都是帶著炸雞來勞軍,前面豐原區人數眾多,吃得不亦樂乎,議員從旁邊給他們拍照,也順便聊天,一個助選員帶了幾個阿兵哥出去餐廳,「要呷昏某?」阿兵哥走過我們的桌子問我們,幾個神岡區的阿兵哥也跟出去抽菸了。

「你們家的人怎麼還沒來?」連長經過我們桌子問,此時他正拿著他的名片盒跟各區議員交際,但議員們顯然都很忙碌,沒空跟他講太多話,拿了連長的名片就別過頭繼續和阿兵哥聊天、拍照。

「最大獎不一定在最後頭喔,」連長說了一個令我們不悅的笑話,「我之前就有遇過議員帶綠油精來勞軍的。」

arrow
arrow

    慕大鯨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