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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尼黑》這部電影反對恐怖主義,也反對西方國家發起的反恐戰爭,這部長達兩小時四十四分鐘的巨製以「家」的意象反覆辯證來控訴戰爭的不合理,《慕尼黑》的野心很大,它想交代的事情太多了,以致讓很多觀眾覺得影片枯燥冗長,所有的場景如果以「家」的辯證關係串聯起來思考,就會發現沒有一個場景是多餘的。

當然,有些場景無法歸納進辯證關係中,因為它們還負有其他任務,像是揭露角色性格,或是單純表示復仇行動之無謂等等。

看完電影,我還是無法了解為什麼艾克納是主角、是復仇小組的組長,觀其出任務前的身份,不過是個高級保鑣,槍法不錯而已,但在諜報或警匪片中(《慕尼黑》嚴格來說不是諜報或是警匪片,但它有這兩者的色彩),「槍法不錯」是劇中要角的基本條件,小組中的其他四人槍法應該也不會爛到哪去,在影片中,只是模模糊糊地交代為什麼艾克納是組長。

因為他最會燒菜。」史帝夫說。

如果沒有看影片的幕後花絮,我還真不知道怎麼理解「燒菜」這個遙遠的隱喻,寫影評有個兩難,一是怕想太少,人家辛辛苦苦經營出來的意象你看不到,二是怕想太多,沒有的東西都讓影評自己穿鑿附會,我看電影只會照常理推測,「燒菜」這個玩笑話不可能是殺手頭子的勝出條件,它是史帝夫的玩笑,也是導演(Steven Spielberg)的玩笑,導演說會讓艾克納擔當主角的原因是──

因為他最具有『人性(humanity)』。」

也就是說,「燒菜」是人性的同義詞,當然,回到家的辯證脈絡中,燒菜也是家的同義詞,在電影中心思想裡,家是讓一個人有人性溫暖的地方,「家」和「人性」是不可分離的,關於艾克納為什麼是組長的問題,電影不敢討論得太深入,再討論下去,這個暗殺小組完全沒有可信度,觀眾的尿點飆高,組員剛相見歡就要去逃生門外上廁所嚕。

導演的用意是讓艾克納做為一個代表「家庭」和「人性」的探針,去刺探暗殺行動的合理性,在文本世界中,這幾乎是唯一的選擇。

一個以「人性」取勝的暗殺頭子如果單槍匹馬出任務肯定會夭折,所以,編劇給他四個同伴,分別是(專長-名字-特性):

  • 車手-史帝夫-衝哥,想殺任何巴解人
  • 偽文-漢斯-古董商
  • 炸彈-羅伯-願意為以色列犧牲的人
  • 善後-卡爾-專門擔心


暗殺小組之所以可以連續過關斬將,撇除被叫到警察局做筆錄的麻煩,靠的就是這四人小組給予合理性(特別是擅長偽造文書的漢斯和負責善後的卡爾),當然這四個人占去這麼多入鏡時間,導演也沒有讓他們乾吃飯,他們都有各自的性格,也參與了劇中關於「家」的辯證。

家的辯證:我的家、我們的家。

家的辯證有兩個極端,一端是「我的家」,歸在這範疇裡的人基本思想是,我有權力守護我的家園,因此我不計一切代價消滅任何讓我失去家園的因素或是可能性,這種思想乍看非常合理,但我們要注意「可能性」這三個字,它讓這種思想的人的攻擊性有向外擴張的合理藉口,一旦此思想進展到這種地步,他必然會引起另一個懷有「我的家」思想的敵對方起而反擊。

這種「我的家」的思想就是此次暗殺計畫開始的源頭,也是世界上恐怖攻擊和反恐戰爭的起因,影片開始,德國總理梅爾夫人說了一段大家都不陌生的話,其大意是──

我們(西方國家)以文明和法律而感到自豪,但現在發生了這麼可怕的事(指恐怖攻擊),我懷疑我們的法律是否要保護這些惡棍......

「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的文化,在國際相處中,每個民族都要對自己的文化做一點妥協讓步,所以,我要開始這樣的緝兇行動。」

一個乍看合理的論證,但仔細想想,她口中說的妥協讓步是什麼,她讓的是她們自豪的文明和法律,試想,如果每個國家都以野蠻互相對待,根本不可能會有國際合作,她的讓步是政治的語言,我懷疑她根本不把阿拉伯世界放在「國際」的定義裡,在仇恨衝腦及輿論沸騰的情況下,暗殺行動就開始了。

這些主張「緝兇」的政治首腦,都是「我的家」那邊的人。

家的辯證的另一極端──「我們的家」,它的著眼點不只在我要擁有我的家,所有人都該有自己的家,我覺得提出這個見解是這部電影的偉大之處,能夠這樣想的人非常少,這是個非常非常艱鉅的任務,電影中只有寥寥幾個是「我們的家」的人,他們是──

  • 漢斯
  • 羅伯
  • 卡爾
  • 老爸(papa)
  • 結局的艾克納


「我們的家」境界比「我的家」還要高,在「我的家」眼中,報復是解決問題最短的距離,漢斯、羅伯、卡爾和艾克納都是從「我的家」出發,在暗殺行動中,他們不停地產生猶疑與困惑,報復行動到底有沒有合理性?要殺到什麼時候才算完結?什麼才是正義?......

嚴格來說,漢斯、羅伯、卡爾和艾克納不算是「我們的家」的人,他們只是藉由「猶疑」而產生前往「我們的家」的驅動力,猶疑是思考的開端,因此我把他們歸在「我們的家」一類,當你選擇不以報復做為維持心理正義的手段,代價是什麼?電影告訴我們,這五個人裡面,有三個人死了,結局的艾克納也逃不過心魔的追殺。

只有老爸(papa)才是真正屬於「我們的家」。

老爸是電影中提供情報給暗殺小組的真正老大,暗殺小組要殺名單上的人之前,會請教一個叫路易的線民,他把名單上人的下落給艾克納,然後暗殺小組殺人,這個情報網除了情報費高昂外,還有個特別條件:

不准為政府做事。

這個條件很有趣,因為這社會上的權力關係是糾纏不清的,你很難肯定地說自己沒有在幫哪個特定利益團體做事,艾克納的名單上全是大角色,怎麼可能自清於複雜的權力關係之中,路易當然也知道這件事,他很明白地跟艾克納說,「你永遠不知道自己在替誰做事」,但他有自己的認定,只要不是政府出面殺人就好了。

電影製造出一個暗殺小組配聯合以色列軍隊出來殺人的情節,路易為此感到憤怒,這情節順利引出老爸,我們都期待艾克納將因他的背信付出可怕的代價,但電影在此卻峰迴路轉,車開進一處陽光明媚的莊園,一群孩子前來迎接,一個也善於「燒菜」的老爸在廚房等待艾克納。

老爸這輩子經歷過無數的戰爭,見證極右派政權取代法西斯政權,在他眼裡,政府換來換去都是「人渣」,因此他訂下不為政府做事這個規矩,對於艾克納的背信,他不以為意,還贊賞艾克納──

我佩服真正有老爸的人,為了家人什麼都肯做的人。」

諷刺的是,老爸手下的人全部都是「我的家」那一邊的,包括直接和艾克納交涉的路易,從頭到尾,路易只念著艾克納背信一事,拎著艾克納回家等著看老爸修理艾,不料,在餐桌上路易卻被老爸修理一頓。

我賣訊息不是為了賺錢......我培養出一群高談理論的狂人,只穿制服沒做過苦工......

老爸的斥責是「我們的家」與「我的家」的直接對峙,老爸很清楚要維繫家的代價非常高昂,有沒有背離信約根本不算什麼大事,他手下的人都是自小出生就有家(這個家是老爸建造的),他們不懂爭取家的辛苦,只會站在一個制高點為小我的私利去苛求他人。

老爸是個白手起家的人,是戰火下的倖存者,住在一個遠離塵世(艾克納到他莊園全程戴眼罩)的地方,他代表一個理想化的人格,電影似乎想表達這種「我們的家」的思想的稀缺,以及,這是個千錘百煉,甚至是倖存的結果。

因為對「家」的信念,讓艾克納這個脆弱(他因為最會燒菜而勝任)的組長得以活到最後,漢斯和卡爾都是因為路易同時也賣他們的情報給敵人而被暗殺,羅伯製造炸彈時炸死自己,在影片的後面老爸向艾保證他絕對沒有向敵方透露他的形蹤,因為燒菜,因為願意為家人做任何事,因為己身的人性,艾克納奇蹟地在這場戰爭中生還。

說說羅伯的死,羅伯在小組中算是天兵型的角色,他心中懷抱著猶太人對正義的信念,到後來也因為信念和暗殺行動嚴重衝突,不願參與殺荷蘭女人的行動,他的出現徹底是個悲劇,現實生活中他賣玩具,曾在夜校學怎麼拆炸彈,在暗殺小組中,他的任務是製造炸彈,不會拿捏炸藥的劑量,差點誤殺隊友,他的存在表示「上面的人」根本不把組員的命當一回事,成員的能力沒有經過審慎的考核,上面的人只要績效,也就是名單上名字槓掉那一瞬間。

說完家的辯證的兩個端點,可以來談談在電影中,什麼是家?

剛看完電影,我以為「家」無須再花篇幅解釋,但昨天我看了馮小剛的《唐山大地震》,才發現兩個世界理解的「家」非常不一樣,《慕尼黑》裡講的家非常簡單,把握兩個概念:

  • 有家人的地方。
  •  吃飯的地方。


在妻子生產時,艾克納提議讓妻女搬去紐約布魯克林,妻子說想要住在以色列,因為以色列是猶太人的家鄉,不想讓孩子小時就失了根,艾克納那時說,「有妳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所以,家,必須有「家人」。

整部電影可以看到好幾個吃飯的場景,多到讓我想把電影取綽號叫「飯飯之交」,暗殺小組相見歡,吃飯,代表他們從此是家人,和老爸的大家庭吃飯,老爸把艾克納當家人,他得以保住小命,最後呢,艾克納向埃弗蘭(他幾乎是「我的家」的代表人物)提出到他家吃飯的邀約。

「不。」埃弗蘭說。

整場電影結束在埃弗蘭拒絕邀約這一刻,簡潔有力,「我的家」和「我們的家」無法達成共識,「我的家」的極致大概就是這樣,世上只有兩種人──「家人」和「非家人」,他對待「非家人」的態度又分兩種──殺戮或者不相往來。電影結尾非常悲情,「我的家」繼續反恐、緝兇,「我們的家」仍舊活在遙遠的塵世之外。

有必要特別交代這兩種「家」的不同,中國人的家和土地脫離不了關係,《慕尼黑》裡的家是游牧民族式的觀點,「土地」不是必要的(儘管現在以巴紛爭就是土地的紛爭,沒有人想當游牧民族),這裡的家是「我們的家」那群人的家,家人坐下來一起吃飯,家於焉成形,因此,「我們的家」可以跟世上任何族群和睦相處,在外界看來,他們是自願被奴役,活該當游牧民族,實情是,他們的境界高遠,他們是精神上的勝利者。

講完了家的兩種辯證,最後,來看看這場暗殺計畫的全貌長怎樣。

上面的人給艾克納11人的名單,他們總共出動了七次,有兩個人不在名單上,是臨時起意要殺的,分別是姆查茲和荷蘭女人,姆查茲是恐怖組織的後繼領袖,路易剛好有他的線報,就提供給艾克納,荷蘭女人是收錢做事的刺客,跟暗殺小組沒兩樣,只差在後者有模稜兩可的愛國主義,最後一次他們出任務要殺大頭子薩拉密,因為行蹤被小男孩發現,他們幹掉小男孩就跑路了。

整個暗殺計畫還有一堆叫不出名字的傷者、死者,電影對他們沒興趣,世界也是。

暗殺計畫的全貌告訴我們,我們無法在復仇這件事上達到完全的「計畫中」,復仇行動裡,永遠有無辜或不相干的犧牲者,整個電影也告訴我們,也許我們正義憤填膺,認為自己在伸張正義,但很不幸的是,我們更可能是糾結複雜的權力網絡中,一枚可有可無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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