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排長室外,敲門,「排長,我來了!」

「進來。」

王排剛換完便服,正坐在床上穿布鞋,他那條牛仔褲不知是買太小還是縮水了,兩條腿像是灌飽的臘腸,原來這就是排長室阿,格局和幹部小寢差不多,不過就是兩個排長分四坪的房間,排長室裡有兩組內務櫃、兩張桌子和兩組鋁床,勞排已經休假了,那雙精精亮亮的皮鞋就放在床底下的鞋板上,一看就知道,之所以如此明顯乃是因為王排這個對照組,另一鞋板上的大頭皮鞋又皺又暗沉,看看王排床上的棉被,真的是如他所講的,「皺的像包皮一樣」,感覺是情急之下用「捲」的,反觀勞排的被子,方方正正,邊角拉得又直又尖。

若不是知道勞排在繁忙之中還會要求自己的內務,我還以為這間寢室住著一位貴婦和她的女僕嘞!

「把門關上,」王排說:「以後你要進幹部寢室,規矩就是先敲門,說『二兵葉竟源報告』,或是『二兵葉竟源請示進入排長室』,懂嗎?」

「排長我知道了。」

「找你其實也沒什麼事,給你做一點心理建設,」王排說:「你之後就待在連上當班長吧?」

「排長,我不太清楚受訓完是不是待在連上。」

「好,沒關係,不管你是去哪裡,記住,你們這一梯現在下部隊,就是全國最菜的,最菜的什麼都要從頭幹起,懂嗎?」

「懂......」我不太確定地回答。

「懂個屁啦,你最好是知道我在講什麼,」我心想他幹麼不直接講,偏要拐個灣,王排繼續說,「你現在是二兵,是全連階級最小的,連上梯間時會有很多勤務,你必須服從值星官的安排,再過十天,2192梯進來,因為你跟他們一樣是兵,兵不能帶兵,所以,你大致的生活就是出出公差,然後等步校那邊通知你去受訓,瞭嗎?」

「排長我知道了。」

「你有手機嗎?」

「我聽說義務役不是不能帶手機進營區嗎?」

「智慧型不行,但是智障手機可以,你現在是幹部,不是新兵,下次休假回來,記得帶你的智障手機,沒有的話利用時間去辦一支,來,你先留一下我的電話......」

我把王排的電話抄在成功筆記本上,想到日後要常常和這魔頭講電話便渾身不自在,但瞧他跟我講話的態度不像是之前瘋狂惹人厭的老樣子,「幹部」和「新兵」真的差這麼多嗎?怎麼感覺一個像人,一個紮紮實實是條狗?

「我要休假了,」王排揹上他的後背包,「這段時間,有問題可以先跟我講,不要跟你同學一樣,有問題不講就跑去申訴,我這人阿,很好講話的,過幾天方家佑就回來了,你可以問問他平常他是怎麼過的。」

「方家佑班長最近也休假嗎?」

「不是休假,他去當你那同學的看護啦,那個裝死想逃兵的洞拐六,唉!這種爛兵我真的看多了,」王排露出不屑的表情,「好啦,不講了,馬子等下又要打電話來靠北,我走了!」

「排長再見!」


第二天早上,我洞五三洞就起床摺棉被,因為值星官(李承翰學長)說我今天的勤務是「拖菜」。

「學弟,你換完整齊服裝就去安全士官桌那邊等伙房兵,人到齊你們就一起走過去副供站。」王文轍再提醒我一次,又睡去了。

十一月初的清晨五點,天還很暗,空氣瀰漫溼溼冷冷的水氣,我這輩子六點以前起床的次數一隻手數得出來,我穿完迷彩服,戴上小帽(這時我突然好想念傑哥),走到樓下的安官桌。

走廊一片漆黑,那些階級比我大的人都還在睡覺耶,一陣寒意從腋窩襲上來,我抱緊雙臂,突然有感於王排昨天說的「最菜什麼都要從頭幹起」這句話,人家睡大覺我不能,早起拖菜去,早起的菜兵有菜吃......,我竟開始胡亂編打油詩了。

「呦!又來一個新的學弟了。」安全士官看到我,說。那時的安全士官是二連的江大隆學長,安官桌旁站著另一個人,頭髮跟我一樣短,我知道他新訓在步三連,名字叫林彥修,現在時間才五點四十四分,沒想到還有人比我早到。

「你是拖菜嗎?」江大隆問我。

「學長,是。」

「你們兩個再等一下二連和兵器連的人......,第一次拖菜吧!」

「是。」

「你們等下就跟著伙房兵去,他會教你怎麼拖菜。」

「是。」

我感覺這位江大隆學長很想分享關於拖菜的事,就讓他一直講,我回答是、是、是,不過就是把菜從副供站拖回我們伙房嘛,他講的口沫橫飛,彷彿拖菜是件很有趣,或是很困難的一件事,總之,我和林彥修一愣一愣地聽他講,直到拖菜人員都到齊。

「走吧!」伙房兵說,他走在最前面,兵器連和二連的學長走中間,我和林彥修走在最後,我們從五營開始走,經過手榴彈投擲場,經過介壽台,介壽台之後,就是我「成功嶺地圖」未知的領域,仍然是柏油馬路,兩側是茂密的榕樹,走上一道緩坡後,一座大型集合場和司令台出現在眼前,司令台上寫著「虎威台」三個字,原來我們已經走到906旅的地方了,從五營出發到虎威台,已經走了十五分鐘,天色比起在安官桌集合時再亮一些些,左近營舍響起起床廣播,「現在時間,洞六洞動,部隊起床!」

噢!新兵正起床,我們已經走在路上了,這就是「幹部」的感覺吧──我們要比新兵早起,我暗自笑罵這種又賭爛又光榮的幹部滋味。

虎威台後,經過一處Y字岔路口,我們走左邊那條路,路上一個穿薄夾克的中年人正快步走路,看他樣子應該是晨間健走吧,我們默默走過,裝作他是路旁一棵不起眼的樹,豈料那穿薄夾克的中年人停下腳步叫住我們。

「喂!你們幾個是哪個單位的?」

你看我,我看你,大家似乎都還在沉睡模式中,一時間竟不知道誰要出來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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