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oTa

「報告長官，我們是905旅五營的。」終於，兵器連的蕭名順學長跳出來說話。

「你們是905的，蛤？」薄外套中年人說：「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報告長官，不知道。」蕭名順說，語氣中隱隱的退縮。

「我是你們的旅長，旅長！好不好？」

「905旅旅長」說完就走了，留下我們愣在原地，本來，我以為我們這些愣頭兒青會像新兵一樣被旅長狗幹一頓，但他自介完就離開了，留下一句很詭異的詰問，「好不好？」，旅長就旅長嘛，還有好不好喔？我說不好，你三個梅花領章換我貼嗎？

這是我第一次以「幹部」的身份在路上遇到高官(成功嶺這山頭最大就三顆梅花，沒有再大的了)，我還來不及想要怎麼懼怕，人就走了，我突然意識到穿迷彩服重要性，不過一句問好嘛，因為看不出階級就要跟你計較，雖說每個單位安官桌都有長官人像看板，但本人和照片真的有落差，我只覺得看板上的長官長都一個樣──平頭、粗眉、國字臉，我不清楚國軍盛行哪種修圖軟體可以把相片修成那樣，但肯定不是時下正妹最愛的美膚電眼那種。

古代皇上搞微服出巡，不是整死老百姓嗎？

我們繼續往副供站走去，一行人仍是不發一語，彷彿剛剛遇上草叢竄出的野貓，被旅長唸一頓就是這種感覺阿，我開始從這種感覺去掂量那三顆梅花的重量。

經過二十分鐘的跋涉，我們終於抵達副供站，為什麼說跋涉？因為一路上地形起起伏伏，不知是伙房兵揀捷徑還是怎地，專挑僅容一台機車的小徑走，我們從天黑走到天亮，裹著腋下的寒意走到胸口沁汗，之後我回去看地圖，我的天阿，每次走去副供站拖菜，幾乎是走了成功嶺的對角線。

「來，你跟我去拖大宗。」蕭名順學長對我說，林彥修則是跟二連的方同仁學長去拖蔬菜，伙房兵拿著驗菜單去蓋章，蓋完加入我們「大宗區」。

副供站其實就是成功嶺的菜市場，來副供站前我真沒想過平常餐廳供應的伙食是怎麼來的，可能心中有個預設的答案──沒有帶兵的時候，班長們就全部下田去種菜、養豬，我的腦袋還停留在明鄭時期那些「屯田」的阿兵哥，現在的軍人沒那麼草根，食材全由外面廠商供應，每天早上，廠商派來的代表就在副供站裡配貨給各單位，各單位派人來副供站驗食材數量，驗完，蓋幾個章，再把食材拖回去自己營上的餐廳，就是「拖菜」這神聖任務的全部流程了。

「學弟，我來點貨，你看單子上的數量對不對，對的話就打勾，這樣比較快！」蕭名順學長說。

「特級二號砂糖，兩包......味普蕃茄醬，兩罐......三和牌花瓜，六罐......」蕭名順學長在「905旅5營大宗區」小山裡翻找，所謂的大宗就是乾貨，可以放一段時間，相較於蔬菜區食材需要特別冷藏保鮮，學長唸一個品項，我就在單子上確認，打勾，伙房兵把東西疊上推車，大概過了十分鐘，我們便把今天的大宗都驗完了。

「我們等下要把這些推回營上？」我問，心裡暗想不妙。

「哪有那麼凹阿！」蕭名順說：「等下我們要把這推車上的東西推去門那邊給『執行小組』驗菜，他們驗完才能上我們的大卡。」

「還要再驗一次？那我們剛剛是驗心酸的喔？」

「對阿，不然嘞？貨有缺的話執行小組要負責耶，大宗一律全驗，蔬菜那邊就是抽牌子，有可能是抽驗，抽驗當然會比較快。」

我們就排在長長的推車隊伍等執行小組驗菜，在副供站，你可以看到全成功嶺各單位的人，九成是穿迷彩服，剩下一成就是穿淺綠色軍便服，或是土黃色憲兵制服，穿憲兵制服來拖菜的常常是個戴粗框眼鏡的妹子，我不知道成功嶺的憲兵單位在哪，但從她推車上大宗的量來看，憲兵單位的人數應該不會超過三十人。

「哪個單位的？」掛著「執行小組」的輔導長問。

「905五營。」蕭名順說。

輔導長在驗菜單上蓋幾個章，開始唸單子上的品項，「和福牌麵輪......」我正打算把推車上的小山翻開，找「和福牌麵輪」，伙房兵已經撥開第二台推車上的紙箱，「這裡，共五包」，「下一個，銘仁火鍋料包......」，「這裡，」伙房兵走到第一台推車拉出放在第二層的長方型紙箱，「銘仁火鍋料包，七包，一二三四五六七......」

接下來，都是輔導長和伙房兵的戲了，這時，我才發現伙房兵擺貨時並不是隨便擺，而是把體積大、能負重的當基底，其他則是把相類似的品件放在同個紙箱，素東坡肉就會和素肉排、素雞腿放一起，醬油、醋和蕃茄醬也會擺在一塊，雖說這些是「堆東西」的常識，但若不是在驗菜時看到它傑出的效率，我還真把堆大宗跟疊沙包看得一樣簡單。

只花了六分鐘，我們就驗完兩個推車的大宗，輔導長又蓋了幾個章(整個流程下來蓋了不下十個章罷)，我們把推車推出副供站，此時蔬菜那邊也驗完了，蔬菜怕曬到太陽，我們把推車都推到一處樹蔭下。

「幾個人在這邊顧著，學弟你跟我去幫大家買早餐。」蕭名順說，我跟著他走去副供站旁的早餐部。

「學長，我們不是回去吃早餐喔？」

「你看看我們現在回去上餐廳來的及嗎？他們早就收光囉！」蕭名順說：「以後拖完菜就會在這裡吃早餐，每個單位都有配給早餐卡，不用自己出錢。」

「這麼好喔？」

「哪裡好阿？早起走那麼遠的路，幫營上拖菜，吃個免費早餐不過份吧，我看你應該是最近結訓那梯義務役吧？」

「是，學長。」

「你是一連的？」

「是，學長。」

「一連喔！還不錯啦，我之前剛下部隊也是在一連，後來升中士就到兵器連了，」蕭名順說：「一連就那個邢靖元比較難搞，你這菜的不要去惹他，其他幹部，人都還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