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完一盒炸雞便罷手擦嘴,儘管休閒室門關著,還是聽得到阮先健在大寢室修理新兵的聲音,若不是經過五營一個月的銜接教育,看到阮先健兩種性格面向,我肯定會百思不解,不過現在我懂了,在他們眼中,幹部跟新兵是不一樣的生物,對前者說人話,對後者說動物的語言。

阮先健罵完三個寢室,也走進休閒室,「小卓!有沒有招待學弟阿?只顧自己吃吃吃!」

「我有阿!」卓吉祥說。

「還騙人,為什麼讓學弟乾乾坐在那裡,」阮先健瞪了卓吉祥一眼,拿了一盒炸雞給我,「竟源,盡量吃吧!炸雞太多了,你不吃,都會給小卓吃光光!」

「學長我剛吃過了,就寢前吃太多會睡不著。」我說。

阮先健對卓吉祥瞪一眼,「你看,學弟對你多好!」

到了十點,人員陸續到齊,連長也進來休閒室,楊柏樺連長長得高大、白淨,臉頰上的顴骨特別突出,有點像小虎隊的吳奇隆,阮先健說他帥倒不是騙人的,楊柏樺面帶微笑走到電視機前,他看到我這個新進人員,用眼神跟我打個招呼,我也點頭回應。

「值星官公布明天勤務了嗎?」楊柏樺問。

「報告連長還沒,」鍾易德學長說,他是這週的值星官,「我現在就公布……,小卓,明天拖菜;張排,押器材車到單戰場;士官長、彭啟賢、潘勁凱…戰備……」

鐘易德宣布完勤務後看了看連長,「連長,好了。」

「葉竟源明天要幹嘛?今天的衛哨呢?」楊柏樺反問鍾易德,臉上的微笑完全消失,很難說他是在生氣,那比較像是他把鍾易德看成一片飄落在他茶杯裡的灰塵,其他幹部不以為意,繼續吃炸雞。

「葉竟源……」鍾易德看著我這張新面孔,然後拿筆塗改值星夾上的勤務分配表,「葉竟源,明天戰備,換彭啟賢下去參一作業,連長,衛哨我最後再跟大家講……」

「嗯,葉竟源,你去過戰備嗎?」楊柏樺問,臉上又升起笑容。

這時阮先健插進來,「連長,他跟著我,我帶他去戰備。」

「有你,我放心。」楊柏樺說:「葉竟源,明天你就跟著先健,有問題就問他,知道嗎?」

「報告連長知道了。」

「葉竟源,你是今天才到部吧!要不要來自我介紹讓大家認識你一下?」

我簡短地自我介紹,其他幹部也介紹了自己,未來半年,我將和他們生活在一塊,帶領一梯又一梯的入伍生進入部隊生活,想到這,我不禁躊躇滿志,仔細聽每個幹部自我介紹,我要徹底摒棄在步校的懶散,和他們併肩打拚,變成入伍生景仰的教育班長。

幹部們圍繞著炸雞山聊得熱絡,我卻發現值星官鍾易德一個人靜靜地蹲在沙發旁寫值星夾,輪到他自我介紹也是簡短帶過,上士,之前是一營的,單身,興趣是睡覺和滑手機,沒了。

幹部聊完後,連長講一下明天入伍生鑑測事宜,十點四十五分課前就結束了,各人散去洗澡、就寢,鍾易德起身交代今日衛哨:

「彭啟賢,兩四洞兩、潘勁凱,洞兩洞四……」

休閒室只剩連長和鍾易德,兩人留下繼續講話,我刷完牙經過休閒室兩人才離開,鍾易德把燈關上,暗中看不見他的表情。

「學長晚安。」

「晚安。」

一大早上餐廳用餐,我和幹部們坐在一塊,入伍生看到我這生面孔,交頭接耳,頻頻向幹部桌這邊看過來,鍾易德用完餐後(值星官平均吃飯時間不到十分鐘),下去各桌糾正新兵的坐姿、是否以碗就口、碗筷有沒有輕拿輕放。

「各位,我不知道跟你們講多少次,輕拿輕放!敲敲打打的,你當這裡是丐幫總部嗎?」

「你那邊是在講什麼話?給我站起來,我沒有逼你吃飯,不想吃,就給我站著,你們那桌最後一個下餐廳!」

此時餐廳大概坐了五百多人,和五營不一樣的是,二營在用餐時會播放新聞,新聞聲、新兵舉碗拿筷、鐘易德來回教訓新兵,餐廳一片嘈雜,想想三個月前,我也是坐在一群光頭中以碗就口、坐三分之一板凳呢,而今坐在幹部桌,雖然沒人管我怎麼坐、怎麼吃、怎麼捧碗,我還是不自覺地腰桿打直,以入伍生的用餐姿勢喝了兩碗地瓜粥。

我念茲在茲的還是林益謙跟我們提醒的那幾句話,以技服人,自我約束,如果我同他們一樣坐得直挺挺地吃飯,無論這種姿勢再怎麼違反人體工學,當我有天下去要求他們,總比自己彎腰駝背地吃飯還要有信服力吧。

有件事讓我覺得奇怪,今天是新兵第二天鑑測,換言之,再過幾天他們就要結訓離開成功嶺,新訓到了最後階段,幹部都有個默契就是不再強力約束新兵,口氣上也和緩許多,但看鍾易德下去修理新兵的神色,倒像是他們第一天上餐廳似的,大概是這個營的風氣吧,從頭到尾都很嚴謹,掐著他們的脖子直到最後一刻,我想起卓飛虹的帶兵藝術──先緊後鬆,如果像二營三連這樣從頭緊到尾呢?會發生什麼事,我迫不及待想要知道。

下餐廳後,阮先健要我回寢室紮全副武裝,再去化工通庫房(化學工兵通信庫房)拿五副防毒面具,在休閒室等他一起過去戰備,他看完打飯班徹收後就來找我。

「學長,需要我也幫忙看打飯班嗎?」我問。

「沒關係,你才剛到部,我來就好,」阮先健說:「你有一個月的調適教育時間,這一個月,我們不會排你站哨、值星、出有風險性的勤務,你就多看多學,知道什麼東西放在哪裡,以後,有的是你發揮的地方。」

「好,那我就在休閒室等學長。」

阮先健帶完打飯班回來後,入伍生也都換完全副武裝下樓集合,鍾易德沿途趕人,「都幾點了才在裝水!」「你們在寢室是要摸多久啦!」「你的土工嘞?什麼都能忘!是不是腦袋忘在家裡了?」

鍾易德貓捉老鼠的形象酷似邢靖元,也許揹上那黃色值星背章就該變成這樣吧,總有一天我也會變成捉老鼠的那隻貓?我暗暗揣想著這樣的轉變發生在我身上會是什麼情況,到那天之前,我肯定要想通很多問題,關於管教和領導統御的問題。

我真的要加緊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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