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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應該沒有營長不怕被打申訴電話吧。」

「據我短淺的軍旅經驗,沒有。」

我們把洗好的餐具推回餐廳,召員都用完餐,唱歌、聊天,珍惜他們在成功嶺的最後一夜,洗完召員的餐盤,送進保溫消毒櫃,打發支援弟兄回去休息,大概是兩夭洞洞,餐廳的歌聲不歇,他們還在唱。

 

最後一天早餐,野狼哥忙完餐廳徹收就出營洽公了,為了辦這次教召,二營所有人員從前一週都管制休假,教召當週管制出營,「惠姊說她想死我了。」野狼哥說。惠姊就是第一次見到野狼哥被他載走的國庫櫃臺姊姊,教召週洗碗時和野狼哥聊到惠姊,他說入伍前剛好和女友分手,惠姊是當兵洽公時認識的。

「所以,她是你女朋友?」我問,因為我總覺得他們倆的年紀搭不太上,惠姊目測至少大野狼哥十歲吧。

「不是,她有男朋友,我退伍過一個月訂婚。」

「靠!都論及婚嫁了耶,學長,你們這算是什麼關係阿?」

「不太認真的交配關係吧,」野狼哥笑說:「她男朋友在宜蘭上班,一個月回來一次吧,最近頻率減少了,難得回來也很少碰她,她說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婚約依舊,她做她年紀該做的事情,就是這樣。」

「你們之間沒有愛嗎?反正,惠姊也還沒嫁嘛。」

「呵呵,談感情這種神聖的事還是別在你這一生智商最低的時候做決定喔,我們都很清楚各自的需要,不難想像,兩個苦悶的、公家機關的、人,苦悶遇上苦悶是加乘效果,但我選擇積極地把兩人份苦悶轉化成生活的熱情,這就是我們共同需要的,只是手段對這社會來說有點不名譽,但我一點也不在乎。」

「我當然知道學長你不在乎,但惠姊在乎嗎?」

「她被我說服了,」野狼哥說:「她有她的婚約,我有我的前程,我們珍惜相處的每一刻,身體分開了,彼此互不隸屬,離開雙人床後,她是很好的銀行行員,我是很好的阿兵哥。」

聽到「很好的阿兵哥」我大笑,連野狼哥自己講這句話都有點遲疑。

我不太懂野狼哥的愛(如果他和惠姊這段還算是愛的話),可能是我從沒幹過、也沒試著理解「偷情」這麼刺激的事,這段「不太認真的交配關係」才引起我這麼多的疑問吧,不解歸不解,「不太認真的交配關係」卻提醒我很重要一件事──生活的熱情,在這之前,我以為日子橫豎都要過,我只想到吃飯不吃飯、睡覺不睡覺,還管什麼熱情不熱情,但經野狼哥一提點,我突然發現不過教召一個禮拜,我對軍中許多人事物感到心灰意冷,但距離退伍還有五個月左右哪,我不像大學生那樣可以逃避不喜歡的同學、課堂、教授,接下來五個月,我還是要和這些讓我心灰意冷的根源親密相處,逃也逃不掉。

生活的激情,生活的激情,成功嶺上的生活,算是生活嗎?過著自己不認同的生活,哪來談激情?野狼哥選擇向外尋求,也許我也需要這個激情,如此,接下來五個月才不會活得那麼像被關在監獄。

生活的激情,向哪找去?

早上我都待在中山室看召員領這週的薪餉,旅部主計科的學姊發錢,我是連上行政,負責請已領到錢的召員簽名,簽收欄上的空格漸漸填滿,我彷彿聽到忙碌的教召週漸漸走向尾聲,一個禮拜前,他們來到國軍度假村,吃了幾頓飯,現在領了錢,要走了。從召員身上,我認清「年資」根本不算什麼,儘管是一百多梯以前的大學長,還是會幹出小屁孩會做的事,引而申之,「職銜」也不算什麼,「少校營長」在野狼哥這個「下士班長」前的醜態深深烙在我心上,我本以為愈高的年資和職銜意味著愈高的自我要求和自我尊重,這大概也是階級系統創建的本意吧,但經過教召這一週,這個老令我困惑的階級系統竟然崩潰了,我在要不要服從之間不知所措,如果不想清楚這件事,我覺得接下來在成功嶺的生活將無以為繼。

什麼都被打回原形,人就是人,終究得從他們自身做出判斷,什麼年資、職銜、階級都是虛妄不可信的,這是野狼哥教會我最重要的事。

教召週就在一片歌舞昇平、河清海晏中過了,沒有申訴電話,沒有衝突(如果野狼哥斥罵召員那次不算的話),召員最後寫的回饋單讚揚聲一片,除了少數抱怨伙食太差以外,康勇太對這次的教召非常滿意,滿意的原因應該是他對上面交代得過去,對此我沒有意見,人們都怕衝突,都怕出事,太太平平是共同期望的結果。

我只是發現,在太平的表面之下,最容易滋生細菌。

梯間來了。

 

教召後,營長下令營上所有男性幹部都搬到營部連集宿,因為再過一個禮拜一連就要接女兵了,之後陸陸續續會有女兵進來,基於嚴格的兩性營規,男性幹部必須統一集宿,聽到一連接女兵,我想到教召第三天晚上胡曉晴和康勇太的爭執,這個後台超硬的連長真的把接訓任務推給一連了。

集宿地點在營部連大寢室,因為營部連平常不負責接訓任務(除了教召),加上又在後棟一樓,大家出入方便。早上我和小卓出交管錐公差,去成功道把教召交通疏導的兩百個交管錐和彩帶收齊還給旅部連安全士官,便回小寢收拾家當,準備入住集宿寢。

我在集宿寢外等小卓,因為三連的床位是他去協調的,他知道我的床位在哪,不一會他抱了兩人份的棉被和枕頭下來,腋下還夾了一組三層玲瓏盒。

我上前接過小卓腋下的玲瓏盒,「小卓學長,怎麼一次搬這麼多阿?你幫誰搬嗎?」

「阮先健。」

我不該問的,不用問也知道,想想我和潘勁凱、鍾易德及彭啟賢同寢,我最菜,很幸運地,他們都沒有凹我幫他們搬寢室,我們寢室的氣氛有點奇怪,潘和彭都不喜歡鍾易德,鍾易德也不喜歡他們兩個,夾在兩方中間,常可以聽到互相說壞話,我猜想我之所以沒有被凹的原因是,假若有一方凹了我,他會很清楚自己的行為落入對方陣營的口實,當然這只是我的想像,說不定連上只有阮先健會使喚小卓,其他人還有基本的自我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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