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oTa

「小卓，我們睡哪裡？」

「睡二連隔壁？」

「二連隔壁？」我問：「二連不是不用接訓嗎？他們也搬下來了？」

「最近聽說906那邊有軍紀案件，督導很多，營長怕督導閒著沒事跑來905泡茶，被督到有男性幹部沒有住在集宿寢，就慘了！我知道只有二連的駱羽松營長說他不用搬進來，就住在他的營行政室，營長住他隔壁也不會出什麼亂子。」

小卓帶我到三連的位置，每個床鋪尾都貼個人名條，我住在鍾易德隔壁床，鍾易德睡到靠牆的位置，只有我這個鄰居，我心想這配置也真夠貼心的，全連大概只有我會跟鍾易德講話，睡他旁邊再適合不過了。

我把寢具擺上床鋪，正猶豫著要不要把蚊帳帶下來，因為平常在小寢室我們睡覺都不掛蚊帳，蚊帳是新兵的東西，只有新兵才要掛蚊帳、收蚊帳，猜想幹部們集宿在大寢也會比照辦理吧。這時，大寢的門打開，兩個人走了進來，是二連的宋哲穎和張賀吉。

「營長他媽的這陣子不知哪根筋不對，教召週要求上餐廳，要求早五查，現在還要求搬到集宿寢，幹！叫他自己來住住看，營部連破成這個樣子。」宋哲穎說。

「就算換去住營長室，也比不過我的烏龜窩，」張賀吉說著，把他手上的鋼盆倒在床鋪上，「康勇太只是做做樣子罷了，我是不可能晚上還跑來住這的，這裡沒有烏龜的氣息，睡不慣。」

「營部連什麼都沒有，沒烏龜、沒女人，阿忘了！還有徐宇晨這個小嫩妞，」宋哲穎露出猥瑣的笑，「等下我去印張名條，把徐宇晨貼在我隔壁床好了。」

「徐宇晨聽說上個月和旅部一個人官好上了，不知是男的還女的。」

「管她跟誰好上，跟康勇太好上我也敢想，這個大寢真的什麼毛都沒有，酒啦！老張，沒酒可以活下去嗎？」

說著，宋哲穎從手提袋裡拿出六罐保力達，整齊地擺在床頭，也不拿枕頭遮掩。

「老大睡哪？」宋哲穎問。

「睡在……，你的徐宇晨那個位置吧！」

兩人又笑成一團，到部至今，我有多次和徐宇晨學姊共事，她做事乾淨俐落，難得見到會講求做事效率的軍人，對她印象很好，現在這兩人在她背後說三道四，我聽了不是很開心。

張賀吉和宋哲穎的床位距離我只有五張床鋪，他們口中的「老大」的床鋪名條寫著「上士  胡昌雄」，平常我難得會見到二連的人，經過近兩個月的道聽塗說，逐漸了解二連在分營上勤務時，有配額限制，也就是說，每個禮拜他們只站一定數量的安全士官，出公差，一日只出一個，從來不用輪值假日留守，不知是仗誰的勢，多數時間二連的人都待自己連上悠哉(當然他們悠哉也不會被我們看到，只是他們的重金屬搖滾樂有時放得太大聲，康勇太還會要安全士官上樓去請他們把音樂轉小聲些)，我曾看過張賀吉和宋哲穎輪過安全士官，至於那個「上士 胡昌雄」卻從來沒有遇過。

天阿！日後我要跟這群人這麼近地相處到退伍，我多麼希望他們盡量嫌棄集宿寢，最好全部躲回他們口中的「烏龜窩」。

「菜逼巴，看什麼看？」宋哲穎對我斥罵，我趕緊轉頭收拾我自己的床上內務，當做沒有聽到他的話，宋哲穎也不追究，反而是罵小卓：

「小卓，你家學弟是吧！管好你家學弟，跟他好好講在這裡誰才是老大，蛤！」

小卓緩緩抬頭看向宋哲穎，似乎對他的無禮習以為常。

「小卓聽到沒？問你話不答，欠幹是不是？」

「聽到了。」

張賀吉和宋哲穎擺完他們的酒瓶和棉被就走了，我心裡奇怪，這兩人不是打定主意不住集宿寢，為什麼還要擺這些酒瓶，酒瓶是空的，看著那些酒瓶，我彷彿看到另一套對立於營規的秩序站立在床頭張牙舞爪。

我大概能理解為什麼康勇太會把野狼哥牽制在營行政室了。

晚上，潘勁凱跟我講明天的勤務，「竟源，今天晚上兩四洞兩安全，明早補休，早上去一下動庫檢整公差。」

「知道了學長。」

「對了，從今天開始，以後晚上八點半，有排到明日安全士官的人，都要在營部廣場前統一做衛哨勤前。」

「為什麼阿？安官不是直接上哨就好了，現在還要勤前？」

「去問一連的梁宗翰囉！」潘勁凱說：「上個禮拜他打電話去申訴，說營上衛哨分配不公平，上面要求要看過去半年的安全士官輪值表，還要每天在營部廣場勤前，確認你沒有站太多哨，媽的，這個草莓族真的是入伍前沒打過電話，來當兵拼命打電話......」

關於梁宗翰常打電話申訴的事我時有耳聞，他和我一樣都是義務役，大學畢業進來當兵，據說家裡開兩間公司，一間是進口外國高檔茶葉，一間是生技製藥公司，換言之，他就是所謂的「小開」，出入營區都是開寶馬代步，他大概是整個成功嶺唯一開寶馬的軍人吧，就連旅長也才開三菱休旅車，這樣類比其實不甚合適，因為階級高低和你開多貴的車是兩碼子事，梁宗翰的寶馬實在太突兀了，突兀到不知該拿什麼價值系統才能解釋他這樣的行為。

「這是我爸的十年前的舊車耶！」梁宗翰說：「我都是接收他不要的東西，車子、手錶、手機，我不懂大家為什麼要拿奢侈揮霍的眼鏡來看我？」

經過我的瞭解，梁宗翰每半年就會接收他爸的「舊手錶」，每三個月就會接收他爸的「舊手機」，他兩年前才考到汽車駕照，生平第一台車就是接收寶馬，和梁宗翰出公差聊天，他一定會教導你關於品牌和品味的事，除了手錶、手機和汽車品牌，他還有說過打火機的品牌(他沒有抽菸)、皮鞋品牌、皮夾品牌等等，和他聊天，我倒是學到不少義大利文、法文和德文單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