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行政做了三個月竟然不會這招『剪剪貼貼』喔?」鍾易德困惑地說:「看來阮先健那小子隨隨便便亂交接,唉,三連就是這樣,每個人都是虛情假意。」

這時,安官桌上的電話響了。

「這裡是二營安全,長官好,上士鍾易德,很高興為您服務。……喔,是連長,……嗯,好,好,好……」

鍾易德好了一陣,掛上電話,「連長跟你說什麼?」我問。

「一個入伍生發燒不退,他要我下哨後開救護車載去906醫務所。」

「不能帶去成功醫院嗎?」

「成功醫院已經關了,這個時間只剩906那邊醫務所有醫官可以看病,」鍾易德說:「幹!這梯入伍生真是屎屎尿尿(台語)。」

「好吧,那我再把你要的資料放到你內務櫃裡。」

「只能這樣了,學弟,這些我黏好的資料幫我去複印一份,我跟下一班安全交接。」

說著他把一疊資料塞到我手裡,我後悔沒趁鍾易德講電話時候開溜,這種「小凹」學弟的行為恰是鍾易德建立人際關係的方式,我早該警覺了,只得不甘願地拿著那疊資料進營辦室幫他複印。

鍾易德交接完,我們一起走回後棟,楊柏樺已經和那個發燒的入伍生在樓梯口等了。

「不用換裝了,直接去跟安全拿救護車鑰匙。」楊柏樺說。

「好,」鍾易德把他的小帽、S腰帶和厚厚一疊資料交給我,「竟源,幫我放回我內務櫃,謝謝!」

我接下他的裝備和資料。

「連長,我開車,那誰要押車阿?」

「押車喔?葉竟源人在這裡,直接叫他坐副駕駛座吧。」

「但……但他的階級……」

「別擔心,這麼晚了不會有人抓這個,」楊柏樺說,把小兵推給我們,「快去,到906醫務所跟我回報。」

楊柏樺轉身上樓,我和鍾易德呆愣在原地,突然被指派押車,我也非常錯愕,因為押車的原則是押車人的階級必須大於等於駕駛,下士幫上士押車,我第一次遇到,而且就發生在我身上,我不會開救護車,鍾易德無法幫我押車,這件事完全沒有轉圜餘地。

「走吧!」鍾易德說。

一路上,我們都沒有講話,只有小兵不知道這件事不尋常之處。楊柏樺不是個會輕易犯規的人,他和康勇太一樣熱衷升官,關心自己的前途更甚關心底下部屬,今天他輕率地處理押車這件事只有一個可能,他完全不把鍾易德這個上士放在眼裡,我悄悄成為他手中一枚棋子,這枚叫「下士」的棋子成功地羞辱了一個上士。

救護車開到醫務所,小兵下車,我領他去掛號,找值班的醫官,我趁空檔走出門外,鍾易德仍坐在車上,呆呆地看著方向盤,這是個令人心寒的晚上。

鍾易德有多少次在這樣的晚上默然不語了呢?

 

戰備留守。

905旅共五個營,每五個禮拜,各營都會輪到一個禮拜戰備,戰備的目的是「維護營區安全」,它和安全士官同一個概念──「輪流睜開的眼睛」,各營隨時都要有人醒著,各旅隨時都要有一支戰備部隊維護營區安全。

每次輪到二營戰備,我的生活會發生劇烈的改變,很多時間花在取裝備、送裝備、簽領用清冊......,平常都會擔任安全士官,到了戰備週還要輪值槍彈哨,演變到後來,對於戰備任務只剩下站哨的記憶,我很清楚地記得全副武裝守著槍陣和悍馬車,挺直地站著,像野柳的女王頭,生命在其中悄悄地被風化。

每個禮拜四是戰備交接的日子,禮拜四之後那個週末,營上要分派人力戰備留守,我也是留守的一員,早上下餐廳,我和其他連的戰備人員到營部連軍械室取裝備,我們把刺刀、槍揹帶、T91步槍、彈匣、滅火器等裝備裝箱抬上推車就前往營部連中山室,張排(我們連上的張沛民排長,這次剛好輪到他擔任戰備排長)已經在中山室等著,裝備一到,人員又一哄而散,好個晴朗的週末阿!為了戰備留在營區,大夥兒心態都是休假情緒,走回寢室再睡個回籠覺,只剩下張排一個人坐在中山室顧裝。

「六點四十五記得回來紮裝阿!」張排叮嚀,沒辦法,他是戰備排長,必需約束到所有戰備人員的裝備和集合事宜,不然他就會被譚俊銘連長狂電。

我回寢室「假補休」了十分鐘就回到中山室紮裝,順便幫其他人取步槍、刺刀和彈匣,六點五十,人員陸陸續續進來,譚俊銘連長也來了,迅速紮完裝備,開始叨唸:

「七點就要五查了,各連還有人還沒到是怎樣?」

說到這營部連的譚俊銘連長,剛下部隊徐宇晨學姊就給我介紹過了,平常在營區,他跟二連的人一樣很少出現,平日都躲在寢室裡看少女漫畫(這是徐宇晨學姊講的,徐宇晨學姊儼然是譚俊銘對外的傳聲筒,但她有時會順道分享連長的糗事),所有連長中,只有他不會輪值營值星官,據我下部隊至今的觀察,營部連連長功用似乎只有兩個,第一是總籌營上的戰備任務(但他都充份賦權給戰備排長,總籌的意思是他比平常還要少時間待在寢室),第二是留守,他比其他連長還要常留守,何故?因為營部連只有他一個主官,沒有副連長,也沒有輔導長,康勇太大概是知道他太會摸魚,才一直不補輔導長跟他輪著留守。

我覺得這對譚俊銘也沒有差,因為他的生活可以二分為「有少女漫畫」跟「沒有少女漫畫」兩個世界,沒有少女漫畫的世界他一概不管,就連他負責統籌的戰備任務,他交給戰備排長全權負責,只有早五查或是督導來時,才露個面罵一下戰備排長以示負責。少女漫畫讓譚俊銘變得跟營上非常疏離,底下的幹部常私底下惡整他,最有代表性的例子,每逢假日督導來到營上,安全士官為了要全營加備警戒,都會用「暗號」廣播:

「安全廣播,安全廣播,請譚俊銘連長至安全士官桌集合!」

督導官聽不出這是我們的暗號,譚俊銘也從來沒有哪次到安全士官桌集合過,我想可能是他的寢室隔音真的很不錯的緣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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