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oTa

所有人員紮完裝，看一下時間，七點十五分，早五查時間過了，噢，幸好這禮拜是營輔導長留守，營輔導長是好好先生，譚俊銘打手機跟他說一下戰備週大家都很辛苦，早五查就省了吧，營輔導長一定是答應了，這時，譚俊銘收斂他的怒容，跟戰備部隊說：

「所有人架槍、置裝！張排，管制到所有人的行蹤，督導來馬上跟我回報。」

說完，譚俊銘也迅速脫下他身上的裝備，整齊地疊在講台上，再吩咐張排一些事情，走出中山室，留在中山室裡的人全副武裝還沒穿熱，都卸下來疊在地上，我沒有卸裝，因為等下我要站槍彈哨。

「各位先別離開，聽到我這邊！」張排說：「今天早上課程是CPR，早上很有可能會有督導，大家手機保持開機，不要督導來聯絡不上人......各連槍彈哨到我這邊集合！」

我和其他連的槍彈哨到講台集合，今天早上前兩個小時我站槍哨，後兩個小時小卓會來跟我換哨站彈哨，槍哨就是看中山室裡的槍陣，比較涼爽，可以拉椅子坐下，槍哨二人組通常會把中山室門關上，看是要繼續補休，或是滑手機，外人都看不到，如果有督導來，站在外面的彈哨二人組會敲門通報，這時裡面的兩人再把電腦椅擺回原位，重新揹好槍，時間綽綽有餘。

想到這裡，我真覺得戰備任務真的是軍旅生活的大荒謬之一，這段時間，戰備部隊沒有實際作為，卻要動員一堆人留守，取裝送裝，派出槍彈哨，只為了維持營區「輪流睜開的眼睛」，本來，戰備部隊的積極意義是「維護營區安全」，到現在意義轉趨消極，變成「為督導而動員」。

槍彈哨動輒四個小時，每次戰備週，我都要想一堆事情在站槍彈哨時做，雖然沒有督導的時候，站哨是個沒人管的狀態，但看看那一身的全副武裝，你很清楚自己是在值勤，是在「維護營區安全」，偷偷跑去投飲料或是吃零食都會有罪惡感，我討厭罪惡感在這時蠢動，當大家都抱著「為督導而動員」的心態輕鬆來去，為什麼我還要拿「維護營區安全」這個積極目的來為難自己呢？

遇到對的同伴一起站槍彈哨是戰備週最確定的幸運，洞八到夭洞，我的槍哨夥伴是野狼哥，他拉了一張椅子坐下，「竟源，麻煩把門關上。」

這是我第一次遇到野狼哥為了戰備留守，康勇太平常不太讓野狼哥參與營上事務的，不過，自從他對召員咆哮事件之後，我發現康勇太開始讓野狼哥有事做，他更多地參與粗活公差和輪安全士官，我猜，康勇太對野狼哥出營洽公也管比較多了吧！

我把門帶上，也拉一張椅子坐下，看一下野狼哥，他把槍斜揹在胸前，槍托剛好卡住電腦椅一邊的把手，他一隻手刁著一本被切割開的書，另隻手靠在槍護木上，食指和中指反覆彈奏，我感覺野狼哥靠著步槍和電腦椅瞬間進入他自己的結界，我又想起在執勤時做自己事的罪惡感，無比羨慕野狼哥那漫不在乎的態度。

「學長，」我說：「可以......聊一下嗎？」

「嗯？」野狼哥的眼睛從書本上移開，看向我。

我跟他說關於我對戰備週的看法，以及罪惡感的事。

「嗯，我第一次參加戰備，我隱隱也有這樣的感覺。」野狼哥說。

「什麼感覺。」

「空虛。」

「空虛？怎麼說呢？」

「剛剛紮裝時，我問過張排，他跟我說戰備部隊就算沒有出任務，在營上還是有課程的，這件事你知道嗎？」

「我知道，我的經驗是，只有督導來時，譚俊銘才會把大家集合起來上點課，像上次戰備就教過『取證、收證』，我也忘了流程是什麼，這根本不是戰鬥技能嗎？暴民攻進來還在取證收證？就像你說的，那時我學得很空虛。」

「喔！原來真的有上過課阿！」野狼哥說：「我想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的空虛不是學不到戰鬥技能的空虛，而是，這些課程表定是要上的，所有戰備人員都要待在中山室乖乖地上，課表上還有實際操演的課目，像是去一號門或是彈庫演練狀況，不過，大家都想發懶嘛，推說自己業務做不完，槍架一架就溜了，這樣，戰備部隊根本不可能有實際作為，大家都這樣想，戰備週就變得無比空虛。」

「嗯，在省下一事的心態下，大家寧願空虛一個禮拜。」

「戰備除了本身很荒謬外，在這些人操作下，它還有第二層荒謬。」

「第二層荒謬？」

「大多數人寧願空虛一週，但完全不做事是不行的，因為，有督導，」野狼哥說：「第二層荒謬的意思是，上面道高一尺，我們就魔高一丈，我們骨子裡擺明不想做事情，但因為有督導，我們願意做出最小的妥協就是派出槍彈哨，犧牲四個人的時間來換取大部份人的偷懶，這叫做以荒謬對付荒謬。」

我聽傻了，霎時覺得自己是這荒謬環境下一顆微不足道的棋子，我雖然隱隱然覺得戰備有某種不對勁，卻不知自己正在成就這整體的荒謬。

「學長，那......那麼上面的人應該知道這樣的荒謬吧？」

「廢話！他們都是從這基層上去的，怎麼可能不知道？」

「既然他們知道，為什麼不三不五時就來督導一下？這樣，我們戰備週或許可以不必過得這麼空虛阿！」

「喔！老弟阿！你還太不了解軍中了，」野狼哥說：「督導當然知道什麼時候來督可以把全營整得雞飛狗跳，大家都知道這麼做會讓人不舒服，那麼，這件事的反面就變成一種『禮物』。」

「禮物？」

「沒錯，督導知道營上在偷懶時不來督，就是『禮物』，禮物還有另一個進階版，就是督導基於自身的職責必須下來督，他會先打電話給安全，安全轉告戰備排長，排長轉告譚俊銘，等到大家都紮完裝，可以督的時候，譚俊銘再打個電話給督導官說可以下來了，這就是禮物的進階版，只不過，它比我一開始講得禮物還要費事些，算是......小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