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oTa

從早到晚，我們把入伍生管制在中山室，她們頻問何時放假，幹部自己也心焦，所有人都在等上面指示，白天，我們勉強在中山室複習單戰，桌椅推到旁邊，入伍生就在空地上爬，到了晚上，營舍一片黑暗，我們取出連上所有照明設備(這才發現連上很缺電池，楊柏樺問我為什麼沒有及早發現去買回來，我含糊帶過)，手電筒、手機、蠟蠋，甚至連逃生的照明指示燈都拆下來用，照明這麼差，不可能叫入伍生背單戰報告詞或是寫大兵手記，所有人都想休假，這時，小卓帶頭培養休假情緒，他清唱了一首聖歌叫「最珍貴的角落」，然後讓入伍生以桌為單位接力唱歌，入伍生很好哄，給她們一個火頭就能自己燃燒個沒完，吵鬧到兩夭三洞，她們唱累了，統一趕回寢室睡覺。

過了一夜，風雨漸小，早上七點，接獲上面指示可以放入伍生休假了，幹部心中大石總算落下，早餐沒吃(經過昨天一天冰箱幾乎都空了，硬要煮的話只能吃沒有味道的白米粥)趕緊把入伍生趕出營區，幹部們各自休假，我因為是這週留守人員，送完入伍生，我回寢室吃昨天買的多力多滋當做早餐，正要躺回床上補休一下，此時，安全士官傅裕昆跑進寢室大喊：「救災編組人員到營部連中山室集合！」

「幹麼不用安全廣播？」我問。

「空喔！現在還在停電。」

「竟源，去集合吧！」另一頭的潘勁凱對我說，「這兩天留守，要出營救災，我們都是救災編組人員。」

我嘆口氣，換著全副武裝到中山室集合，中山室地上擺滿了黃埔大背包和竹掃把，黃埔包裡有雨鞋、土工器具、手電筒，這些東西平常都放在營部連的災訓庫房，到了救災時才會拿出來，主持救災的是譚俊銘連長，他用一貫懶散的口氣說：「所有人換上雨鞋，換完直接到自強台集合。」

阿邦也是救災人員，我們換完雨鞋後一起走到自強台，自強台上各營救災人員都排好隊集合，我們見狀趕緊小跑步到二營的位置，豈料中途殺出一個旅部的情報官對我們大吼：「你......你們，過來！」

我和阿邦相互看一眼，走向那情報官。

「你們穿那什麼鞋？你是化學兵嗎？」

我看一下腳上的雨鞋，是白色的，其他人雨鞋都是黃色的，這時我才想清楚白雨鞋專屬於化學兵，不過白雨鞋是我們從黃埔包拿出來的，第一次救災沒有想太多就直接穿上，我和阿邦又跑回中山室找黃雨鞋，找半天不是左右不對稱就是不合腳，再匆忙跑回自強台報告情報官營上沒有黃雨鞋了。

「那就穿大頭皮鞋去救災吧，」情報官說：「白色是化學兵穿的，你們不能穿！」

最後，我們把白雨鞋脫下放進黃埔背包裡，跟著大夥上軍卡。

「腦袋控古力的傢伙，」阿邦說：「不都是雨鞋，救災還要分化學兵一般兵嗎？他怎麼不請颱風只吹死老百姓不要吹軍人哪？」

這次颱風災情非常嚴重，成功嶺好幾棵巨樹竟然被攔腰吹斷，砸倒幾根電線桿，捲著電纜線倒在路邊，車出營區往大肚方向駛去，我看一圈車上的阿兵哥，大部份都穿公發的「雙濕牌雨衣」，所謂雙濕的意思就是淋雨久了，外頭裡頭兩邊濕，一個月前我嘗過這件雨衣的苦頭，它根本沒有防雨功用，學乖了，出營前我早跟張排借他的「官式雨衣」，官式雨衣長得像巫師斗蓬，材質偏硬，真的可以防水，缺點就是下身不完整包覆，被水濺到仍是濕了一褲子，不過比起「雙濕牌」，官式雨衣還是比較可靠些。

關於國軍救災的印象都是從電視新聞來的，每到颱風季節，新聞除了喜歡播記者親到災區採訪，抱著電線桿一副快被颱風刮走的影像外，就是播國軍弟兄坐著橡皮艇在泥水河上乘風破浪，一手抓起一個老公公老婆婆，儼然就是當代的諾亞方舟，雖然剛被食古不化的情報官刁難，但心想軍旅生涯有這樣的救災經驗也是很難得的一件事，氣完全消了。

軍卡經過大肚市區後往一路上坡，高地應該不太可能淹水吧，我的橡皮艇夢頓時碎一地，轉念想，也許我們是要去原住民部落救人，他們的家園被土石流沖毀了，幾個小孩被沖得不知去向，我們背包裡有土工器具，可以掘土尋遺體，雖然，比起坐橡皮艇，掘屍體得不到記者青睞，但它卻是更刺激的體驗，救災工作總是要有這默默的一群吧，想到這裡，我心中充滿激情，恨不得快點到達災區投入救災。

「到囉！」

軍卡停在大馬路邊，駕駛兵下車幫我們打開後門板，我們依序下車，這一代不知怎地風雨俱歇，環顧四周，都是種矮小的灌木，如果不知有颱風，這裡應該和平常濕漉的下雨天無異，比較不尋常的地方是在軍卡旁的圍牆，牆塌了，紅色磚塊掉了一地，但不致於影響主要幹道交通，帶領我們的是四營參謀主任，他正在和「里長伯」交涉，「里長伯」身穿黑色背心，背心上用黃字寫著他的名字，左胸口一顆圓圓的青天白日，我認出那是國民黨黨徽。

參謀主任交涉完後指示我們：「把地上磚頭撿起來，丟進圍牆裡面草地。」

眾人捲起袖子，彎腰搬磚頭，圍牆坍塌的範圍長約十五公尺，參謀主任讓我們形成一道磚頭運輸線，外邊的磚頭一路傳遞，然後丟進圍牆內草地，這樣清理還挺有效率的，這個參謀主任沒有架子，他也捲起袖子進來一起搬磚頭，倒是剛剛那個里長伯雙手插在胸前，站在一旁和他的朋友講話，彷彿我們是工人，他是監督的工頭。

「竟源，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阿邦問我。

「什麼奇怪？」

「這條路這麼大，倒塌的圍牆根本不會影響到交通。」

「我也覺得奇怪，剛在車上我以為要坐橡皮艇救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