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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到高一貢丸導師寄給我的信。

    前幾天我在臉書上看到竹中慶祝九十週年校慶的訊息,於是我寫了一封信寄去網頁上所附信箱訂購一個「竹中九十卓爾不凡」的書包,沒想到收信人竟是高一時的班導師貢丸,現在是圖書館的主任,他回了信給我,希望我多多幫母校宣傳。

    想起貢丸老師,我多有抱怨,因為他不夠婆婆媽媽,太爸爸性格,對學生的生活不夠深入瞭解,高中生面臨著心理和荷爾蒙劇烈的搏鬥,放任絕不是面對這時期的孩子該有的態度,所以某次上數學課他自己被氣到摔壞麥克風,走出教室深呼吸又回到講台上跟全班道歉自己失態,這又算得什麼?

    因為他是好好先生,多數人「理所當然」都會很喜歡他,經過這幾年的觀察,我深深覺得只會討好學生的老師絕不是好老師,貢丸沒有意要討好學生,但他太過溫和的個性養成整個班整體風氣的沉淪,當時我是滿腔熱血副班長,為了調和這位「無為而治」導師的作風,專制鐵血、不怕得罪人,結果自然是被多數人討厭。

    我從來沒有後悔自己的領導作風專制鐵血,在學校這塊淨土裡,正義就應該被伸張,只不過不太認同老師看著我幫他做他該做的事情。

    我對領導這個詞很是感冒,它是現在這全球化社會的cliché,走到哪都要講一下領導學,特別是在管院,我覺得領導在東方社會蒙上一層和諧主導的色彩,和諧畢竟才是領導的最高指南,為了人情能委屈自己的原則、委屈其他人的原則,與其說是領導,不如說是鄉愿。

    可能是自從那時開始我比較排斥和一群人相處,我討厭為了維護人情犧牲整體的效率,在東方社會氛圍下,結局就是如此,除非是所有人都在同一個頻率,才有領導的可能。

    對貢丸也沒什麼好怨的,接下來我遇到比他好幾十倍的班導師。貢丸曾經說他高中時讀書太無趣就會和同學相約去搭公車,每個人各選一個雙人座,然後來比看誰旁邊的女生比較漂亮,後來高三有次夜讀我也和同學玩過,當時是一位阿嬤為我贏得了雞排,因為其他人旁邊坐的都是男生。

    我想起貢丸說過一句話:「讀書的最高境界是無喜無悲的。」高一聽到只是無法體會,心底暗暗稱奇,當時我對自己的實力還沒有個底,只覺得台清交都是離我很遠的目標,貢丸是清大畢業的,所以當下我只確定無喜無悲真的是讀書的最高境界,也時常在讀書時揣摩揣摩這神妙的心境。

    幸好我從未揣摩成功,高二我對理科不再那麼有興趣,理所當然地減少念它們的時間,自認用小聰明去擺平它們,能衝多高就多高,多數的心力還是放在期望比較高的文科,在這之間自然會產生好與惡,但我沒去忽視它們,於是文科和理科的差距愈來愈大,在高三剛剛好這個差距不致讓我上不了台大,真是奇險無比。

    無喜無悲,真是台灣教育下學子們的悲歌。如果對所有科目都無喜無悲,還能期望這個國家有什麼前途,無喜無悲是個麻痺、幾乎沒有知覺的狀態,昨天上紅樓夢結束和老師聊天,老師提到賈寶玉一次被紫鵑誆騙黛玉將要離開賈家,在這種將要失去最在乎人的情況下……

    寶玉聽了,便如頭頂上響了一個焦雷一般…一頭熱汗,滿臉紫脹…更覺兩個眼珠兒直直地起來,口角邊津液流出,皆不知覺。

    …李嬤嬤來了,看了半日,問他幾句話也無回答,用手向他脈門摸了摸,嘴唇人中上邊著力掐了兩下,掐的指印如許來深,竟也不覺疼。

─紅樓夢五十七回〈慧紫娟情辭試忙玉‧慈姨媽愛語慰痴顰〉

    我覺得無喜無悲似乎和寶玉當時的狀態有點相似。

    今天早上翹了一節高統到國際事務處繳交換的書面資料,第二節回到教室發現只如鴨聽雷般,無奈之下就觀察同學,我看到一位中年男子正津津有味地上課,很明顯是校外人士來旁聽的。

    台大許多課程都會有校外人士旁聽,我很佩服這些人願意額外花時間進修,讓自己的腦袋不輕易走回頭路,這絕對是謙虛的表現,一旦腦袋走回頭路,就容易用自己短小的成見看待事情。

    望著中年男子的背影,我想著「純粹學習的快樂」。如果學習是能不帶有目的的,單純帶給精神上愉悅,那麼,不是一件很暢快的事嗎?很多人感慨原本對某學科有興趣,一旦開始修那門學科,為它準備期考,對學科的興趣似乎在無形中流失掉了,誠然。

    台大人誰不重視成績?大家都是一路拚搏才上來的,我想會不會有個可能是,我們把學科看待太重要,才會對它失去興趣,如果它們只是輕如鴻毛,無論怎樣得失都不是我們在意的範圍,會不會我們仍能繼續擁有純粹學習的快樂。

    再過兩年考中文所,那時成績對我而言不可能是輕如鴻毛,如果在那之前我能抱著鴻毛般的心態盡情悠遊文學的世界,到時就算組織學問、材料讓我案牘勞形,也不致於失去熱情吧!因為鴻毛的輕盈已深深烙在我心底。

    近日我買了本直行筆記本拿來抄寫紅樓夢裡喜歡的詩詞,零碎時間可以拿出來背誦、吟詠。第一首就是葬花詞,昨天開心地和Leta分享,她翻了翻,問:「怎麼是抄這幾首?」我本以為她覺得紅樓夢裡有更好的詩而未被我選中,想建議我補抄上,她卻說:「你怎不背古詩十九首?」

    我瞎然而笑,經過之前被托福填充的那段日子,我深深覺得學問的追尋還是別帶有太強烈目的性才好,像詩這麼言志的文體,硬是要擇經典而背,頻道沒對齊之下會斲喪性靈罷,現在我和紅樓夢正纏綿不已,頻道約當,正是入手這些詩詞的時候,未來恐怕就不會有此興致了。

    每每讀紅樓夢裡的詩,都會讓我對曹雪芹深深嘆服,創造一首詩已屬不易,更何況還要符合人物的個性「客製化」!稍有不甚就會失掉準頭,假如寶釵吟出「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那時情狀,不知有多麼違和。

    我回Leta:「人生有許多事情,是徒勞無功的。」電影海角七號的名言佳句,既然被認定是徒勞無功,多做幾件應也無妨()

    Leta發表我對書中黛玉所製詩詞的看法,就是太「重口味」,人的生命和花的生命連繫,頓時間變得脆弱非常,Leta之前買了人工味很重的櫻花煎茶,我不知她有沒有看過真正的櫻花,櫻花開得最絢麗的時刻即開始凋謝,那種悲劇性的氛圍是很巨大的,所謂「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為什麼花落難尋會「悶死階前葬花人」?

    望著窗外冷雨和地上泥濘的殘瓣,我想像的是黛玉的魂在地上任人踐踏,任一群才學均不及她的鬚眉濁物。每及此,我就想終止自己對葬花詞的追體驗。

    Leta不認同我「重口味」之說,我覺得她是很幸福的人。

    收拾收拾,待要出門,偶爾會想起大一初來台北的冬季,冬雨鎮日,一下就是十天半月,時常因雨而悲,現在我有比天氣更想觀注的焦點,想起大一時的生嫩,不禁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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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大鯨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