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學校以外的世界讓我們挫折的,不是競爭多麼地激烈、人多麼地現實,而是我們總是可以看到各個角落存在著「人治」的色彩,面對這樣的挫敗我們沒有抗議的餘地,就只能接受,接受無論如何的結果,即便你是勝利了。

我更加確信我是巧合地選上教育班長,我感謝天,感謝祂的莫明其妙。

「後悔當兵嗎?」玲玲問,把蛋糕上的奶油刮在我的蛋糕上。

「我才當兵一個月,老實說,我對當兵這件事還沒理出個頭緒,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它真的沒有我想像中那麼浪漫,我甚至覺得它有點在......浪費時間,我真的很不想承認這件事。」

「怎麼說?」

「當初我是受阿公和老爸的精神感召跑進去的,我希望有阿公的故事可以講,但我又不希望台海發生戰爭,我希望有老爸的紅短褲記憶,但單位又不是我想指定就可以去的,況且蛙人訓一次訓期半年,我受完訓都快退伍了,訓練你不就是在浪費國家資源嗎?現在,我莫名其妙地當上教育班長,我大概知道它的工作在幹嘛,它一點也不激情,也沒有超酷超炫的裝備可以碰,我現在只求把剩下役期服完,然後平平安安退伍......」我舔舔嘴唇上的奶油,「若真的說後悔,有,我恨不得多點時間可以陪伴妳。」

「阿,你超噁心的,」玲玲笑說,擰了我的臉頰,她嘆了一口氣,「現在是過渡期囉,我先出社會工作,你提早進去服役,我也討厭這樣,但,人生就是這麼多不得不,不過,聽到你在軍中的生活我很高興,我高興的是在那樣特殊的環境裡,你也能理解我的無奈。」

現在是過渡期囉,常常我為我們聚少離多神傷,之後一段時間,這句話給我好強大的精神安慰,儘管它只是個好消極、好消極的藉口。


結訓假的最後一天,七班所有同學約在台中火車站附近的火鍋店聚餐,大家都到齊了,除了阿德,問他為什麼不能到,他說還要調整心情,並在line群組上附上一張「烈嶼地圖」,我把地圖點大,看到烈嶼四週都是藍色的海洋,右邊的陸塊寫著「金門」,左邊的陸塊寫著「廈門」,這一下我驚嚇非常,上網查了烈嶼的資料──

烈嶼鄉,又稱小金門,位於金門本島西南西方,居於金門與廈門之間......,屬中華民國福建省金門縣管轄。距離中國最近的島嶼僅0.5公里,在戰略位置上是「外島中的外島,前線中的前線」。

阿德,真的是感謝你為國辛勞,我們都同意阿德該花點時間陪伴家人。

這次聚餐,不外乎講新訓這一個月發生的趣事,還有講之後下部隊「據說」會怎樣,都是網上查的資料,不然就是上批踢踢軍旅板「解籤」的結果,無論下部隊別人說會怎樣怎樣,它都服膺一個顛撲不破的準則──爽單位有賽缺,賽單位有涼缺,端看長官是誰。

在營區之外,我們難得齊聚在一起,「難得」是因為我們不想在寶貴的休假沾到任何有關當兵的事情,兩個新訓同學聚在一起,很難不想起在營區內出公差幹粗活的事,更何況是全班都到齊,我們相聚在結訓假最後一天,再過三天,我們就要到全台灣各處的國軍單位了,我有感未來就算是退伍,大家要再齊聚是多麼困難的事,工作、家庭,還有,誰會想再回顧當新兵苦哈哈這段日子呢?

結訓假最後一天,是我們還維持友誼熱度的最後一刻了。

並不是說我們從此不再是朋友、不再互相聞問,而是這種友誼的建立和我們過去建立友誼的方式非常不一樣,首先,當兵「同班」是非自願的關係,我們在部隊編成時依照身高組成了「七班」,我們有共同的任務叫做資源回收,我們必須一起交飲水紀錄卡,我們必須一起交大兵手記,我們必須班上所有人都到齊,班頭才能說「報告班長,七班應到十二員,實到十二員!」在「我們必須」一起做事的前提下,我們會擱下一點點的自私來成全所有人的利益。

這其實有點像國小生的夏令營,對於自我的利益並不是那麼關心,這在外面世界的成人交往中是很難見的,在新訓時期,我們沒有利益糾葛,我們頭髮都被剃得精光,我們連抽菸投飲料這種小事都被管制,就像是我對投飲料這件事的感悟一樣,我們被剝奪得一無所有,所以,我們格外珍惜這些在外人眼中看起來微不足道的「福利」,也正因我們在幹部眼中是零成本的勞力資源,我們一起做事,然後,在苦中亟力尋找樂子,這些樂子在入伍前或許會被我嗤之以鼻,我會說,好可憐喔,這麼容易就滿足,就笑了,但在經歷新訓這一個月後,這些找樂子的故事無須任何註解,就有持久的甘甜。

也就是說,我們在找到樂子之前,已經無意識地擱下部份的自我,分道揚鑣那一日,又有更重要的東西會縈繞在我們心頭,新訓的彼此,逐漸變得像羽毛般不重要了。

關於新訓的甘甜就只存在回憶中了,甜多久?一輩子吧,我猜,如果之後都沒有比新訓更匱乏的生活的話。


新訓最後一次收假,沒有人逾假,勞排對收假狀況很是滿意,收假安檢完,我們換著體育服,在中山室喝勞排請的麥香紅茶,因為才剛收假,麥香紅茶還不是那麼甜,畢竟是勞排的心意,我們咻一下喝完便集中鋁箔包。

「真難得沒有人逾假耶!」阿德說。

「對阿,連要去『離島中的離島』的人都迫不及待趕回來了。」阿慶說,瞥了一下阿德,阿德笑了笑,做勢要揍阿慶。

「收假狀況會有問題的就只有洞拐六吧,」我說:「把他放出營區就像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一下搞自殺,一下又算好七十二小時返營,當班長真為難阿......」

我轉頭看到六班的桌子,咦,竟然沒有洞拐六!

「ㄟ,你們確定洞拐六真的有收假嗎?」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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