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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社會什麼時候開始防人了？我覺得是社會的物質生活剛開始起步的時候，人們的心靈被物欲給矇蔽了，落入物質追求的黑洞之中不可自拔，人們不窮，生活仍可溫飽，只是不熟悉物質的空虛本質，而物質生活剛起步的社會從上到下無不關心著各種數字後的經濟意義，鮮少人關心該怎麼去過本份的生活、該當屬於自己的生活。

    看過一則李敖在北大演講的影片，他說以前小學念北京新鮮胡同小學的時候，家戶不閉，人們常互相串門子並習以為常，然而，事隔這麼多年再回到家鄉北京，他發現北京家戶緊閉，人們的眼神不比他還是孩子的時代，多了「防人」之心。

    每個時代總不可免地有人會有過份的貪欲，進而做出違法的情事。同樣是貪欲作祟，在今日它可以有目不暇接的科技花樣，但在袁枚的時代，沒有科技輔助，只能單憑腦袋構思天衣無縫的詐騙伎倆了。

    《偷靴》是篇淺白的文言短篇，介紹一個穿靴者靴子被偷的過程。先是他的帽子被一位疑似酗酒者丟到屋頂上，後來一位「熱心人士」欲以身當梯讓穿靴者上屋取帽，他請穿靴者脫下靴子才站上他的肩，後來把穿靴者擱在屋頂上，拎著靴子跑得無影無蹤。故事於是結束。

    我不是很想跟小皮球過份強調「防人」這個題旨，孩子對這社會還懷有信心、懷有溫暖的想像是好的，一旦他不再相信人群，做什麼事都要膽顫心驚深怕受騙，他會過得多麼不快樂啊？

    在學校許多人騎腳踏車必定會配上一個鎖防範偷車賊，更有人甫買到新腳踏車，就請車行把車身噴上五顏六色的漆，使其看起來髒兮兮的，如此一來就不會得到偷車賊的青睞，於是，整個台大的腳踏車大多破破爛爛，眾人以為，越是破爛越是降低被偷的機率。

    大二時發現有位同學從不鎖腳踏車，她的車不新不舊，擺在車陣中也不特別顯眼，我問她難道不怕被偷嗎？她的回答卻是：

    「我相信人性是善良的。就算被偷，小偷心底也會愧疚無比，那對他而言是更折磨的。」

    不能不佩服她的大膽，說也奇怪，她的腳踏車從未被偷過。在我看來，她比起我們這些就算鎖了大鎖還心驚膽顫的人快樂多了。

    我相信她一定也有被偷過東西的經驗，但這個經驗在個人身上能不能成為教訓，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她對人性懷抱光明的想像，假如是有良心的人，怎捨得破壞這份難得的想像呢？

    我把焦點轉移到偷靴這件事的「技術層面」，在我看來，穿靴者遇到這兩個人有很大的機率是共犯，如果沒有第一人擲帽於瓦上，把穿靴者擱置在屋頂，第二人就不可能得手，當然還必需有外在因素的配合，那就是「市人以為兩人交好，故相戲也，無過問者」，三者相互作用讓穿靴者失其靴，缺一不可。

    我問小皮球：「假如你覬覦穿靴者的靴子，你要怎麼偷到它？」

    小皮球想了一會，說：「我也會找一個共犯，讓他在不遠處等待我。我則是先跟穿靴者說，『假如你把靴子脫下來，我就給你一百萬。』(當然是假鈔)，交給他後拔腿就跑，假如他追上來，我就把靴子丟給我的同夥，他接著跑，我則是留著牽制這位穿靴人。於是，我們就得手了！」

    我暗暗發笑，小皮球的方法不算是智慧型詐騙，反倒像是強取豪奪，第一，怎會有人那麼笨聽到一百萬就會脫下靴子交換，一聽之下就知道是騙子，第二，就算把靴子交給共犯，你留下也會被抓起來，最後招出共犯仍是得歸還靴子坐大牢，犯案犯得這麼不乾不淨，不是個高明的作案手法。

    小皮球陷入沉思，最後說：「課文這兩個人真的是高明，想不到比他們更厲害的方法。」

    小皮球沒有犯罪的「異稟」，知道這個比提醒他防人還重要哪！

    臨走前小皮球給我看最近他用功的成果，只見他拿出一張紙上面寫滿漢代帝王的名字，幾年到幾年在位，比較重要的后妃和臣子也標示出來。

    小皮球說：「我正在背漢朝皇帝的名字！老師可以告訴我為什麼最後一任皇帝叫作孺子嬰？」

    原來是忙著背漢代皇帝的名字擔誤的字音字形的準備啊！當下我也不忙著教訓，原本閃過腦中的是「這些又不考，背它們做啥？」但當學生愈久，愈能瞭解真正能讓自己受益一生的，往往是課堂之外的東西。小皮球對歷史有無以名狀的熱忱，雖然背帝王的名號不是我們「主流」所認同的讀書方式，但若能在這之中得到學問之外的樂趣，然後反過來對學問有更深入的追索，那麼，他獲得的將比單純背字音字形還要多。

    我說：「以前我沒有這麼好記性像你一樣背帝王的名號，因為算數學、背字音字形、打球的時間都不太夠用了，而且老師也沒叫我們背。如果你覺得背得夠熟，我也可以幫你出張填空考卷，但前提是要先完成我交代的作業。」

    小皮球欣然同意。

    我將交代的作業特別寫在便條紙上，貼在小皮球的座旁以便時時提醒他。為了表示那張便條紙的合理性，再三問小皮球會不會覺得份量太多不勝負荷，我可以做些微的調整，狂喜中的小皮球點頭答允我會如期完成。

    許多事情需要人不時提醒，好比說決心和夢想。若沒有人從旁適時提醒，往往就是三分鐘熱度的下場。我想起在學期開始小皮球說過他要開始刻苦自勵，苦個一年多然後拚上離家最近的政大附中，然後就可以和同一批好友逍遙三年。

    高中能不能逍遙且不在討論範圍，我提醒小皮球當初他自己說過要刻苦自勵的話，聽完他的表情正色起來，顯然是忘諸腦後一陣子了，決心一旦被提醒，整個人彷彿改了頭、換了面。

    決定不姑息小皮球的鬆懈，臨走前我再次拜託爸爸媽媽幫我叮嚀他在國文上用功，最後的王牌終於使了出來。

    在這之前我曾猶豫了一陣，因為不是所有的孩子和父母的關係都好，如果一味請父母扮黑臉，恐怕會收得反效果，最後連著老師一起討厭，學習的熱情一併熄滅。幸好小皮球生長的環境單純，青春期以同儕意見是瞻的情況不是很明顯，加上家裡住得近，和父母的關係仍是密切，溝通也很暢通。評估之下，請出爸爸媽媽當黑臉的殺手鐗應是不成問題。

    相信聽話的小皮球不會再發生開天窗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