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oTa

我請五、六班備好五支刮耙、十支鐵夾和兩個垃圾袋便帶他們下樓，可能因為我是第一次帶入伍生出公差，臨走前鍾易德還反覆提醒我：「只有四十五分鐘，不要超過時間。」

水溝就在同一棟樓的側邊，就算我忘記了時間，鍾易德從三樓探出頭也能把我們喊回去，不懂他為什麼要緊張兮兮的，入伍生來到水溝旁，兩眼呆呆地看著我，等我發號施令，看到那雙呆愣眼神，我有點慌，這是我第一次叫入伍生做事情，我還在尋找最適當的口氣去「命令」這些阿兵哥，這些阿兵哥跟我一樣，都是當一年兵的義務役。

「你們……分配一下掃具，下去打掃吧！」我說，看著他們手上的掃具，驚覺好像不夠，有人會閒著，這就大違出公差的本意。

手上拎著掃具的入伍生下去掃水溝旁的落葉，幾個沒事的就站在水溝邊看著，他們何時要交換掃具阿？眼看是沒有共識，我看一下錶，四十五分鐘，每十分鐘換一次吧，為防止有些人一路辛苦、有些人一路沒事幹，我總可以理直氣壯地要求他們輪流掃地。

「班長，你是新來的……吧！」一位站我最近、滿臉痘痘的入伍生問我，臉上帶著恭謹的神色，其他站在水溝邊的人看到他跟我交談，目光紛紛投過來。

「嗯是的！我一個禮拜前才到部。」

「班長是義務役還是志願役呢？」

「你要不要猜猜看？」

「我猜班長是義務役的。」

「你怎麼看得出來？」

「呃……，就和其他班長比起來比較……」

「……菜？」

「是。」

我大笑，因為他們看出「比較菜」這件事，我和入伍生之間的某層隔膜似乎消失了，心裡感到自在，我和痘痘男聊天，原來他也是神岡人，資工研究所畢業後進來當兵，論年紀還比我大上四歲，其他沒事的阿兵哥看到這一幕也紛紛靠過來，你一句我一句自我介紹，原來連上這一梯入伍生也是台中兵，大多來自神岡、潭子和大雅地區，幾個也是神岡來的一直跟我說「班長我們是同鄉耶！」

老實說我對「軍中遇同鄉」這件事沒什麼感觸或感動，可能因為我們之前不認識，加上他們要結訓了，彼此都是不到一週的過客，軍中認識的朋友都這樣一陣一陣的，面對這些阿兵哥的熱情，我有點發窘。

「班長，等下我們掃完可以放我們抽菸嗎？」痘痘男問。

「抽菸？在哪抽阿？」

「隨便，都可以。」

「但……」痘痘男的要求讓我有點慌張，「這樣說好了，我問一下，之前你們出公差，班長會放你們抽菸嗎？」

「有有有！」幾個人緊接著回答。

「這樣阿……」

「班長我知道你新來的，我們就抽一根，兩分鐘內抽完，絕不會讓你為難。」

念及這些阿兵哥鑑測完後還要待在成功嶺幹一個禮拜苦力活，換做是我也會覺得很煩，放這群阿兵哥抽菸應該沒什麼吧？

「好吧！你們快點掃完，要抽的蹲在一塊抽。」

「謝謝班長。」

「咦！等一下，你們收假安檢，賴打不是被收走了嗎？」

「班長，你有賴打嗎？」痘痘男問。

「偶爾會抽一下，但是，我賴打放在寢室裡，現在上去拿，恐怕……不太方便。」

「沒關係，我們自己有賴打，不過，班長請幫我們保守秘密好嗎？」

「你們有賴打？」

說著，痘痘男解開褲襠上的鈕扣，一支上頭印有某遊藝場廣告的打火機就出現在手上。

「好……，我答應你不講。」

「謝謝班長！」連在打掃的阿兵哥都轉頭向我道謝。

鍾易德只交代我四十五分鐘內把阿兵哥帶回中山室，沒有說要清掃到什麼地步，我自下判斷，只要水溝鐵蓋不要被落葉覆沒就好了吧，其餘的落葉就交給水溝旁的泥土腐蝕，再不然，明天再帶另一批阿兵哥來出水溝公差吧。

「要抽菸的，去水溝邊蹲好，沒抽菸的到洗手台旁排成一路，」我下令：「痘痘哥，你把賴打傳下去給大家點火吧！」

「報告是！」

「計時兩分鐘，一人一根，抽完的到洗手台旁排成一路。」

不一會，水溝邊煙霧迷漫，菸味還飄到洗手台，當下我有點後悔放這群阿兵哥抽菸，我是新來的，不知道有沒有「放福利」這個權限，這個權限是不是要先請示過連長或是值星官？現在煙霧大作，每個阿兵哥身上沾到煙味回去被其他幹部聞到，究責起來，我還是逃不了。

「喂喂喂！你們蹲進去一點，菸都飄出來了！」我大喊：「你們等下回去，不要離幹部太近，最好換一件草綠內衣，聽到沒？」

「報告班長知道了。」

我站在水溝旁幫這群人把風，幸好沒有幹部走過，這兩分鐘真是過得奇長無比，人生中難得做出這種讓我懊悔的決定了。

「好爽喔！」痘痘男說，從鼻孔噴出兩道煙，「自從『臭拎呆』值星後，他就沒有放過菸了，班長你人真好！」

「就是嘛！就是嘛！」幾個抽菸的一同附和。

「臭拎呆是誰？」我問。

「班長你不要跟別人講喔！我們是同鄉，信得過你，」痘痘男說：「臭拎呆就是鍾易德，你沒看到他長那麼大還是嬰兒肥，嘴唇嘟嘟得像是要流口水嗎？」

「你們對鍾易德是積怨多深阿？」

「幹！班長你不知道他這人有多雞巴，」痘痘男憤憤地說：「常常沒頭沒腦地就幹人，喜歡罵我們『恰(ㄑㄧㄚˇ)子』，一開始我們聽不懂，全連就他一個人會罵我們恰子，後來我們知道這意思應該是笨蛋或白癡，私下都叫他『阿恰』或臭拎呆。」

「你們最好不要被他聽到，」我說：「又不是只有鍾易德會罵你們，你們當兵前應該都知道進來就是會被罵，這有什麼好積怨的？」

「幹！班長，阿恰他罵我們恰子就算了，他自己才是真正的天阿！」

「天？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