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oTa

傾吐，江心蘿臉上的微笑仍持續著，我把它們全部認定成是會心的微笑，就像是好久好久以前，我坐在玲玲對面和她講新訓的事，還有我如何地思念她。

我一直講到下午五點，離開咖啡店前，江心蘿拉著我的手，搖著搖著。

「班長，下次什麼時候來？」

「看下次什麼時候洽公囉，」我說：「今天謝謝妳，真可惜，我不是你當兵時的班長，不然我一定會很喜歡妳。」

江心蘿微微一笑，「班長，知道為什麼這裡叫下班咖啡嗎？」

「不知道。」

「因為我大嫂很想念我哥還在台灣時，下班在田裡種菜的那段時間，她很珍惜哥哥下班能回家的日子，取名叫下班咖啡，一方面是思念我哥，另方面，也是希望忙碌的上班族下班可以來這裡坐坐啦！」江心蘿說：「班長，下班要常來看我喔！」

「唉！我是軍人，沒有下班不下班的，」我笑說：「跟你約定，下次有出來洽公一定來看妳。」

「班長你最好了！」江心蘿小聲說：「班長，下次來阿，不要把車停在三合院那邊。」

「不然我要停哪裡呢？」

「停在路口那根藍色電線桿旁就可以了，那裡都是黃線。」

「為什麼不能停在三合院那呢？」

「因為......因為我大嫂會看到嘛！」江心蘿露出頑皮又害羞的笑，「停在電線桿那，她就知道......知道我們出去了。」

我和野狼哥約在一中鬧區小巷的一間茶樓，茶樓位置隱密，我跟著野狼哥的車才找到，茶樓隔壁是工地，怪手進進出出，這裡和三十公尺外的大街真是兩個不同的世界，人潮完全不會走進這裡，我真訝異野狼哥怎麼會找到這個地方。

「好的店再怎樣也藏不住的。」野狼哥笑說。

我們把機車停在工地旁一棵榕樹下，反正這地方連警車都開不太進來，應該是不會吃罰單罷，我們走進這間野狼哥說的「好店」，木製家具多了些，擺了很多正在流水的石頭容器，只差沒有養魚，這兩大特色讓這座茶樓略帶古意，服務生穿著現代的衣飾，算是阻止了我已經到嘴邊的「店小二！」，和野狼哥約都是約在奇奇怪怪的地點，比方說上次的烏溪和筏子溪分流處，又比方說這個不今不古的茶樓。

野狼哥不寫菜單，直接跟服務生說：「小二，一壺白毫烏龍，茶梅一碟，茶葉蛋三顆。」

「學長，你當真叫人家小二了？」我驚訝地問。

「我和老闆認識嘛，服務生也對我這怪客有印象，」野狼哥笑說：「出來洽公不就是要轉換一下心情嗎？心情需要情境，這個情境需要自己創造，不要期待外在主動給你什麼，對我來說，營區外和營區內一樣無聊。」

「呵呵！就你最有趣。」

「諾！」

我和野狼哥談前幾天和江心蘿在下班咖啡約會的事，野狼哥邊啜茶，邊嗑瓜子(老闆招待的)，滿臉興致聽我說，彷彿我是古代以茶樓為家的說書人。

「非常好、非常好！」野狼哥拍手說。

「哪裡好了？這完全是......不太正常的男女關係，我是班長，她是小兵耶！」

「第一，她已經退訓了，第二，你不只是班長，還是色欲薰心的班長，」野狼哥笑說：「就我看阿，你們這兩個寂寞的人，就是乾柴烈火的組合嘛！」

「學長你少在那邊，」我說：「不可能的，我和她不可能交往，嗯，再說，如果交往我也不會跟你一樣發展什麼......不認真的交配關係。」

野狼哥滿臉調皮地看著我，兩手撥茶葉蛋，像是看一個被跳繩反覆絆到的小孩，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江心蘿跟我第一次在一號門安檢站時遇到一樣神秘，我無法去界定她是什麼人，只知道她曾經入伍、退訓了，現在在大嫂的咖啡店幫忙，但這些資訊無助於我釐清她這個人的本質，以及，我們之間若隱若現的情愫糾纏。

「兄弟阿，聽老哥一句，」野狼哥撥完所有茶葉蛋，說：「如果你非要一個崇高的、純潔的、認真的交配關係，請隨時自問，『我到底從前一段走出來了沒有？』你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你的任何想法都是自我欺騙。」

我們坐到五點二十，野狼哥付了帳，他說這是買我的秘密然後讓我煩惱的代償，跟學長照顧學弟沒有關係，「學弟是雞，學長是黃鼠狼，哥我心地良善，謝謝你的秘密。」

我無話可說，倒更希望他是軍中的學長提著鹹酥雞來給我拜年，他的那個問題一直在我腦中盤旋，「我到底從前一段走出來了沒有？」，我發現現在的我完全無法解答這個問題，不知為什麼，想法碰到一層濃霧就失去方向，但問題就是高懸在那裡，在濃霧的後面。

我們牽車，準備踏上回成功嶺的路，赫然，我發現雲豹竟然發不動。

「學長，車子怎麼了？」

野狼哥立起他的野狼的腳架幫我看車，左搖右搖，「不是啟動盤......，嗯，應該是死機了，你是不是上次去下班咖啡車子卡到田鼠？」

「學長別糗我了，」我說：「我得快點回去，潘勁凱說六點多我要帶入伍生去成功醫院夜診，不能拖。」

「我也拿你的車沒輒，不然，你先把車停在對面那個公園，我載你回去，下次洽公你再過來牽。」

「也只能這樣了。」

我把車停到對面公園後，戴上惠姊平常戴的安全帽，野狼很震，我坐得很不習慣，後座短窄，背後沒有依靠，我緊緊抓住握把，深怕被野狼哥的甩尾震下車來，照我對他的認識，他就是那種騎車很衝的人。

野狼哥騎出小巷後，加速切進主幹道，主幹道的車流被擋在後方紅綠燈，紅綠燈讀數還有七秒鐘，我心想他應該是要飆車了，手抓得更緊，心想要不要叫他半路放下來，我自個兒叫計程車回成功嶺比較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