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oTa

林寶吉把車開到一號門，他搖下車窗，當班哨長提著簿冊跑過來。

「林、寶、吉，這麼晚開車去哪爽？」

「出去兜個風。」

這時，哨長對荷槍的哨兵打個手勢，哨兵按下按鍵，鐵門打開了。

「想吃點什麼？」林寶吉問。

「一樣。」

「少吃一點，小心嘴巴爛掉。」林寶吉踩下油門，車子開出營區。

「開慢一點！......」從後照鏡，我看到哨長站在原地揮手。

我對剛才那一幕錯愕不已，我們就這樣輕輕鬆鬆地出去了？

「寶吉，我們不用填進出簿冊嗎？」我問。

「不用，都自己人，你別忘了，我之前在待命班待過兩年。」

「上面不會查看監視器嗎？」

「你擔心過頭囉小白！如果你是旅部高勤好了，你會閒到下來看監視器嗎？不會，你會把門關起來看A片，再說，就算被查到好了，也不會怎樣，只要我今天兩四以前回來，他們不會說什麼。」

「但我記得你跟江俊廷不都是旅上的列管人員嗎？列管人員應該會被上面密切關注吧！」

「關注是有的，因為怕出事......」林寶吉說著，把車停到飲料店門口，他按下我這邊車窗，我把錢交給外送大哥，拿過兩袋飲料，「龍哥，謝囉！麻煩你跑這一趟。」

「沒想到三號門管這麼嚴。」龍哥說。

「一號門也不遑多讓，」林寶吉笑說：「不過你知道的，一號門是我的！」

「也是。」

「走囉！......再聊！」

說完，林寶吉離開飲料店，「剛剛講到哪裡？」

「怕出事......」

「喔對！上面怕出事，其實上面和我們這些列管人員都知道，他們給我們一定空間，不要逼太超過，我們也不會主動去捅他們，大家各退一步，好來好去，不這樣做，我過得痛苦，他們也升不了官。」

「江俊廷也搞這套嗎？」

「他喔，吹噓成份居多啦！不過是拍過一支嘴砲國軍影片上傳網路，就被列管了，」林寶吉說：「你等著看吧，他的名聲在旅上是臭得有名的。」

「寶吉，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去迷唇姊一趟。」

我不知在哪看過「迷唇姊」這個名字，林寶吉笑笑就不再說話，意思是你等下就知道，他車開得很快，我也不太敢跟他交談太久，他沿著中山路往北走了一公里左右切進內側車道迴轉，在一處霓虹燈閃爍的檳榔攤停下來，我想起原來「迷唇姊」就是這間檳榔攤的名字，我收假時都會經過。

林寶吉搖下我這邊車窗跟檳榔西施大喊：

「兩盒，幼的！」

不一會，檳榔西施拿出兩盒檳榔交給我，林寶吉付錢，搖起車窗，往營區方向開去。

「小紅今天沒上班，媽的！」

「小紅也是檳榔西施嗎？」

「當然，她在的話隨我摸兩粒。」

「我在場的話應該會不好意思吧！你乾脆載她回成功嶺睡覺好了。」

「NONO，這就超過高勤能忍受的底限囉！說過了，互相尊重。」

「你說的是，對了寶吉，我聽你剛跟龍哥說一句話超狂的，你說『一號門，我的』，有沒有這麼誇張阿？你是待命班的老大嗎？」

「不敢，待命班的老大是歐雲鵬，不是我，還有我現在回三營去了，不是待命班的人，只是跟他們還很熟，哨長我都認識，這跟遙控器在我手裡沒兩樣。」

我本來想問林寶吉認不認識野狼哥，但想想野狼哥才剛下去，回到三營的林寶吉應該是不會遇到他。

我們又回到成功嶺，林寶吉搖下車窗，把一盒檳榔交給哨長，「辛苦了！少吃一點啦！」

哨長小心翼翼把檳榔塞進口袋，揮手跟我們示意，林寶吉若無其事地把車開走，前前後後我們離開成功嶺十五分鐘，用軍中行話來說，我放了十五分鐘的「黑假」。

「寶吉，我現在心裡有點怪怪的。」

「怪個屁啦！才出去提個飲料就心裡怪，你真的當兵當不夠久。」

「你看看嘛，大門蓋得那麼高大，每次出去都要出示假單，寫進出，給你今天這樣一搞，大門的威嚴哪裡擺阿！」我說：「老實說我心裡有點難過，唉！」

林寶吉像是被我的難過逗樂了，大笑不止，切了一首旋律頑皮的饒舌樂，「小白，你真的太單純囉！請接受一件事，部隊沒有你想像那麼嚴肅、高尚，我說大門是我的就是我的，演訓期間管制休假、管制進出，我他媽天天回家睡覺！......」

我後悔沒提醒林寶吉不要再講關於大門的事，軍隊的嚴肅意義在他口中無情地崩潰，之後他說了什麼，我忘了，也不想記住，只記得他引擎的隆隆聲響撕裂山間的闃靜，黑人的饒舌音樂還在唱，我一句也聽不懂。

泳訓十天，我們每天有六個小時泡在水裡，課程設計的本意就是用密集的訓練來教會我們游泳，上午三小時，下午三小時，前天三身體陸續出現脫皮的情況，皮膚變紅，再變黑，與泳褲遮蔽處產生明顯的邊界，有人抱怨這樣的課表很累，恨不得快點結訓，我則是愛死這樣的生活，主要是因為完全和二營沒有聯絡，遠離了公事和人事，在役期內，我光明正大的游泳，每天操得身體疲憊，夜夜好眠，不必為了夜哨設鬧鐘，我在泳訓體會到能完整睡滿八小時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

泳訓最爽的還是晚上，大家都躺在床上滑手機，我因為沒有手機，加上光線不足不能看書，自願天天幫大家訂飲料，拿飲料還是得出動林寶吉，由他開著車載我到一號門外跟龍哥拿，一次兩次，我也不覺得他的車改得很招搖、不覺得直接開車出營是件很扯的事了，從林寶吉口中，我看到一個我不曾想像過的爽兵世界，每次都讓我驚呼連連。

日子很爽，現在的我就是人們口中的「爽兵」吧，爽得我都想一直這樣讓國家養。但我發現這樣的爽日子竟然讓江俊廷墮落了，第二天早上他就開始賴床，跟張敏諭說頭痛無法參加早點名，第三天，他直接睡到上課前部隊集合，連上餐廳都省了，他自己不吃早餐沒有人會強迫他，但他身為打飯班成員卻不盡義務，這讓其他人心裡很不是滋味，偷偷幫他取了個綽號──「905的屁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