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oTa

    我從沒想過要當醫生，因為我怕血、分離的肉、手術刀……

    我從沒想過要當醫生，因為我知道我沒有耐心和使命感面對「千張一律」的憂愁病容。

    我從沒想過要當醫生，因為我的器皿裝載不下那些又灰又沉重的故事。

    我從沒想過要當醫生，因為我知道這會遂了長輩們的意，世俗的價值別想在我身上稱心如意，我沒必要陪著那些訓練有素的獅子，依序，跳過漸窄的火圈。

    我只是想起林禹瑄寫的那首詩〈倒數之後─致L〉(節錄)

閉上眼睛就能自夜晚離席嗎？

我們已習慣不去辨析

每根電線杆上潦草書寫的預言習慣

說服這夜色我們盲人的身分

你又向前走去，舉步的姿勢彷彿

如果抬頭，我們所能看見

最刺眼的邊界

一隻隻成年的獅子，正依序

跳過愈見窄小的火圈

    直到我遇見old wise men。

    上個星期四早上沒課，我自個兒搭捷運到捷運西門站買柔道課要用到的腰帶，買完後還有很多時間，我想起上上週在稼軒詞課堂上看到方瑜老師穿的一襲超好看的淺藍色唐裝，也很想買一件來穿穿，我雖然有另一件短袖的米色唐裝，但是總覺得少了點什麼，直到看到方瑜老師穿的那件長袖唐裝，我才知道是少了衣袖飄飄那種仙風道骨、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是非常迷人的！

    我問了柔道店老闆這附近有沒有賣中國服的商店，他告訴我最近要到「城中市場」，大概告訴我要怎麼走，我就滿心雀躍尋找去也。

    我再次晃到西門捷運站，打算問路人城中市場要怎麼到達，我看到一個貌不起眼，頭髮有點灰白的中年男子，他告訴我他剛好也要到那附近可以帶我走一小段，我們從捷運站穿過車水馬龍的重慶南路，他自我介紹，說是清大材料系畢業，之前在一家太陽能科技公司工作，最近他辭去工作想要換不一樣的跑道，昨晚他剛好面試完一家公司，今日得閒可以出來晃晃，他還補充說到他有在研究中醫。

    說到中醫那就好辦了，大一有段時間我很迷中醫，買了幾本醫普書煞有介事地讀，而這位大哥道行比我深厚太多，他說他曾經參加大學中醫社、很深入念過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也會一點針灸與調配草藥！幾乎是個準中醫師了罷，他說他相信中醫甚於西醫，先前他父親得了癌症，西醫束手無策，他自己在家裡幫老爸調了藥，吃了幾年竟也痊癒了，委實不可思議。

    我們逛到城中市場，發現那裡的物價實在太高了！最便宜的一件唐裝也要一千五百多，是繡龍繡鳳、亮閃閃那種，庸俗到極致，不仔細問說不定還會被別人誤以為是戲服。

    因為我們聊得很投機，他以一個土生土長台北人身份告訴我，如果要找到便宜又選擇多樣的成衣店，只會在龍山寺大理街一帶和五分埔，因為龍山寺離這不遠，他乾脆說要帶我走到龍山寺去找我要的唐裝！

    這就是赤子之心罷，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在不到一小時之間變成無話不談的「忘年之交」，這是何等的修為？可能他看出我只是個學生，無害於他，可能他找到一位可以聽他分享多年研究中醫的好傾聽者，可能他看到我專注又充滿熱情的眼神，或者只是他在我身上看到曾經的自己？

    我們一同走到龍山寺的成衣商圈，一路所聊，還是中醫。

    他說其實台灣對中醫這塊還是不太友善，就拿台大來說好了，台大沒有中醫相關科系，就我所聽過就只一個「傳統醫學研究社」，十足的西醫掛帥，他建議假如我想要延續對中醫的熱情的話，可以考慮「學士後中醫」，不必重考中醫系浪費另外七年，最近法律修改廢除中醫特考，因為當權者要控制中醫師的量，所以未來中醫師都要有一段完整的中醫求學背景，以往家學淵源出來的素人就沒有機會出頭天了。

    延續對中醫的熱情？如同我開頭所言，我從沒想過要當「醫生」，但這裡的醫生是拿手術刀、會開腸剖肚的那種醫生，也就是西醫，我問他中醫師該不會也要常幫病人動手術吧？他說中醫的專長並非在外科，而是針灸與用藥，這讓我大舒一口氣。

    我喜歡中醫的原因，來自於我熱愛中國文化，在看醫普書那時候，作者常會引用黃帝內經、傷寒雜病論……等古代醫書來佐證自己的觀點，在其中，我體會到中醫把人視做一個整體、一個宇宙，所以有個單位叫做「周天」，中醫，不只是把人醫好而已，更深刻地，它還是我們老祖宗看待這個宇宙的方式。在這個價值混淆的時代，我們只相信有堅實科學根據的西方醫學才絕對正確，若什麼事情都要要求堅實科學根據，我們還需要宗教嗎？據我所知很多科學家都是有宗教信仰的，中醫許多理論缺乏科學理論根據，會不會只是科學作為一種「工具」，其技術跟不上這些理論創建者的思想高度？所以根本談不上什麼檢驗，我相信中華民族延續了五千多年還繁衍眾多，中醫在這部歷史大書上痊可了我們祖宗多少病痛，定有其不能為人道的價值。

    我們一起在龍山寺一家小吃店午餐，我覺得他就這樣被我牽著在大太陽下走一個早上未免太冤，在等餐時跑去便利商店給他買了一瓶無糖綠茶，後來他告訴我他的名字─朱佳汎，還自嘲說外號叫做「豬呷飯」(台語)，真的是很有趣的一個人。

    後來我發現朱大哥趁我去幫他買飲料時把午餐錢一起付了。

    我們在龍山寺一帶把所有中國服飾店都逛過了，也比出最合理的價錢。在比價的時候有時我看到「近似合理的價錢」，就有股衝動想要當場就買，但朱大哥總是提醒我最好把所有店比完再做決定，他順道告訴我一個他自己的故事，他之前公司的主管希望派他出國進修，但他的上司不太喜歡他，想要改派另一位他的同事，不過又不能違逆主管的心意，於是他上司就告訴他還是請另一位出去好了，朱大哥聽到當下很慍火，覺得明明是說好的事怎麼可以突生變卦，但他按下這口氣，後來主管問朱大哥怎麼還不處理出國相關事宜，他就說行政程序還卡在上司那裡沒法動，於是就輪到上司被主管唸一頓，朱大哥後來也順利出國進修了。

    朱大哥明確地告訴我：「在衝動的當下，絕對不要做任何決定。」

    我相信這句話會讓我一生受用。

    朱大哥是第一位old wise 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