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報課延了十分鐘下課,很幸運地在我過新生南路時,紅燈幫我攔下了即將到站的530

    中午因為一封回信沒有好好午覺,上完財報課感覺氣力放盡,在公車上儘快補個眠。過了一個寒假,在公車上稍事休息的能力似乎走回頭了,無法準確掌握睡眠的深度界於醒和非醒之間,這次甫上車我就沉沉睡去,耳朵並不太留心周遭環境,只能藉車體的震蕩來維持對外界的覺察。

    經過馬鳴潭的一次緊急煞車將我驚醒,即將到站,我也沒能再睡。

    夜晚的政大,紅男綠女擠滿了騎樓,仍是側身與側身間往山上走去,日間的餘溫尚存,外套塞在書包裡,僅著一件排汗短袖我慢慢走上山,氣溫下降得不明顯,今天是農曆十六,月亮仍是圓渾無缺,星星有點黯淡,從月亮的清冷我恢復了精神,思索著將要面對的第一課,和小皮球最頭痛不已的字音字形。

    社區大門是敞開的,警衛室裡燈亮著但空無一人,走了進去,遇見警衛迎面走來,他向我寒暄一番,說:「老師你好,你是292。我記得你是一三五對吧?」

    「我只有星期一上國文,其它天應該是其它老師。」我說。

    六點二十八分,剩下兩分鐘,進入家門之前我抬了抬頭,在小皮球家和隔壁人家屋頂的夾縫之中,有很晦暗的三顆星排成直線浮在深藍色的天空,獵戶座的腰帶,我無須拿出直尺比對就可以辨認它的存在,它也是少數我能在廣袤星空誌識的星座。

    這學期上課的時間有些微調整,本來是七點鐘,但經過上學期我發現小皮球四點放學後,在學校和同學運動遊戲到五點多回到家,吃完晚餐六點多,再躺上床窩個四十多分鐘,深沉的睡意才剛開始滋生就必須起床上課,精神並不是太好。把時間提早到六點半,小皮球要嘛不睡,陪爸媽看電視直到我來,要嘛頂多睡二十分鐘,和還沒暖透的被窩分別也不致於太痛苦。

    上週提醒小皮球完成的習題沒有寫完,原因是老師還沒上完〈聲音鐘〉那課。有理,畢竟要求一個國中生有強大的自修能力─意味不用老師上課,單純自己看課本體會─不太可能,更何況國文一直是小皮球最困擾的科目。

    當我還是國中生時,有許多課文和小皮球現在課本選錄的不太一樣,但恆有一些不會被汰換掉的課文,會成為台灣國中生共同的成長記憶,例如彭端淑的〈為學一首示子姪〉、例如朱自清的〈背影〉,又例如今天要上的第一課,陳黎的〈聲音鐘〉。

    和小皮球略提一下以前我也面對過這一課,稍微講講我對陳黎的感覺。我覺得他的新詩寫得很有新意,也不會刻意去造作一般人認為詩人該有的清高和優雅,在我看來詩人最珍貴的地方就在於那顆真實的心靈罷,真實的心靈反映他對外界事物敏銳的感受,而不可避免地總會接觸到不是那麼「絕對的優雅」或是「正統的哀傷」的客體。這時端看詩人的應對態度了。

    陳黎有時恢諧戲謔的寫作,在現在許多新詩創作者以朦朧晦澀為務的氛圍裡,更讓我欣賞。

    比如這次收錄在習題最後的題組─〈馬桶之歌〉。

    國文課本真的是很現實的戰場,作家的流動率挺高,特別是現代散文作家,像我高中時就沒有選錄鍾怡雯的〈垂釣睡眠〉和徐國能的〈第九味〉,只能從補充教材《課堂外的風景》裡看見他們的作品,上次回家看到我妹高二課本裡突然有了這兩課,除了欣喜新的文學生命能被新一代高中生得知,課堂外的風景終進入課堂成為黑板上老師的揮汗如雨、振筆疾書,也不禁為那些功成身退,成為這一時代與上一時代分野標誌的作品默哀。

有些課文恆久不衰,比如說這課〈聲音鐘〉。猶記國中時老師並沒有著力太多在這一課,因為它的文字很淺白,所有人都讀得懂,只做一些字音字形字義上的提點,印象中我們考完注釋後隔一天,就接著考大張卷了。

事隨境遷,過了那麼多年,當我再次面對這一課,再次仔細地朗誦完這一課,卻有了有別於當年的感受,從小皮球身上看得出來,他想快速地畫完參考書「文意分析」部份的重點,熟悉重要的字音字形,然後進入題目。

當然,我阻止了他。

我們花了十分鐘一句一句把課文念完。整的來看,構成這課的句子比較長些,字數上也算一致,這些看似長度相同的長句將蘊含在文字後的感情蓋得很實,不易讓人察覺,就算是作者表達感情的部份,也是一瞬及過。我特意在朗誦那些構成聲音鐘的小販上與外在物理變化上放慢些速度,加強抑揚頓挫。

我揣摩,也許就是這些似曾相識的景致讓居住在城市喧囂許久的我們感到懷念不已吧!其中的懷念,攙雜人們各自對鄉土的情感。

可能是「中華台北版」的早餐車、可能是錄音機播放的「美心麵包」、可能是鹹芭樂推車……。比較可惜的是,在朗誦時,我無法還原當時那些叫賣聲的節奏和頓挫了,對不太會講台語的小皮球更是困難些。

除了小販叫賣聲和各人鄉土的印象能產生連結外,我覺得比較需要注意的點是這些「聲音鐘」與作者在空間方位上的連結。

現代人應該很少能體會真正安靜的生活罷,所謂「日子安靜得像掛在壁上的月曆」,那是何種的安靜阿?月曆者,一個月才會被驚動一次,為時不到十秒。也有健忘者如我,掛在寢室那面翁山蘇姬的月曆仍是沒有動過,她穿著紅色紗籠從去年的聖誕節端視我的生活到現在了,一方面是我沒有「不知有漢」的那種愜意,另方面是不知撕下後的月曆如何處理,丟棄也不是,保存也不是。

若沒有窗外的基隆路喧騰整日的車水馬龍,我的日子應會連同翁山蘇姬的月曆,比陳黎更加安靜吧!

陳黎的書房先是面對「寬幽的大街」,因為這條大街才有如月曆般的生活,果然小皮球沒有注意到這裡空間和聲音的連繫。這安靜的場域中有「聲音鐘」嗎?答案是有的,只不過它們並非常設性,這裡的聲音鐘來自送信的郵差和忘記帶鑰匙的妻子。

我揣摩這兩種聲音是作者將書房移至屋後才覺察到的。雖然月曆般的生活並非完全無聲,設想沒有這兩種聲音鐘的參與,那樣的日子應是死寂一片罷。

純粹死寂的生活只有月曆與在斗室中游移的陽光軌跡,所有透過陽光而見的塵埃都在下降、都在死亡,若不出現一點有生命的人聲,那種純粹的安靜要轉向後面由小販─人情與生命力─構成的聲音世界,恐怕是十分牽強的。

文章的轉折在於作者將房間換到屋子後面,那裡面對的是一片小空地,是附近女人家、老人家閒聚的特區,是小販總是適時出現的地方,是所有聲音鐘存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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