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泳訓在906旅的泳池舉行，受訓學員來自中部地區的單位，受訓期間，我們住在906旅的五營三連。

雖然906就在905隔壁，我只有在拖菜時才會經過906的地盤，906的地勢很特別，我猜在國軍入住這以前，這裡是一片四十五度傾斜的大斜坡，設計者把它開墾成三個梯級，最上面第一級是虎威台，第二級是阿兵哥住的營舍，第三級是餐廳，906的柏油路主幹道在第二級，平常我們都是以俯瞰的角度看餐廳，它就像是在低窪地帶的集水裝置，幸好受訓這一個禮拜天天晴朗，我是打飯班成員，真不敢想像把飯菜從伙伴抬上營舍是怎樣的狀況。

906也是新訓單位，住我們樓下都是光頭入伍生，他們穿迷彩服，我們穿運動服，老實說，泳訓學員在這環境中的處境非常詭異，除了服裝不同外，一天二十四小時，我們只有起床和上餐廳跟從營區作息，其餘時間都在泳池上課，不然，就是在寢室裡爽，因為都穿運動服，不知道彼此的階級(只有中坑新訓中心來的幹部會在運動服上繡階級)，相處起來比較輕鬆，和周遭環境兩相對照，我們的腳步更輕盈些，我們是一支沒有階級的部隊。

泳訓一開始就讓所有人測五十公尺，不限姿勢，游過五十公尺的人領一頂藍帽，二十五到五十公尺間踩地領黃帽，游不過二十五公尺領紅帽，紅帽和黃帽學員由教練統一教學，藍帽學員不用上課，一下水先游一千公尺，之後就是自己的時間，測驗下來，有一半的人是藍帽組，我也是其中一員，也就是說，這次泳訓一開始就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合格率，教練只要努力把剩下一半學員教到能游完五十公尺就好了。

上課前，我們統一在岸上做暖身操，教練怕學員溺水，每次暖身至少半小時，烈陽曝曬，地面像蒸燙的鐵板，我們一邊暖身，教練們一邊拿泳帽從泳池舀水幫我們散熱，池水澆在身上，清涼了一陣，跟汗一起流下，在地上匯聚成一大灘溫水，溫水蒸發，空氣中蒸騰汗水和腳臭混和的氣味，這時就會有人提醒學員長時間到了，該下水了。

所有學員裡，只有我穿三角泳褲，白色的，國小曾經參加泳隊，之後一直習慣穿三角的，我不知軍中這麼保守，所有學員都穿四角，因此，最一開始所有以肉身相對時，我便引起大家的注意，第二天，就有同學叫我「小白」或「白哥」，這個綽號很新鮮，因為他們稱呼我的方式並不是看我的階級，我不是「下士班長葉竟源」，我是穿著一條白色三角泳褲的「小白」、「白哥」。

教練要藍帽組學員一下水就游二十趟，游完自由活動，一開始大家還努力游，十分鐘後，池壁便聚滿一大堆人休息聊天，水道淨空，我把握這段時間游泳，就連教練喊下課，我仍是賴在水池獨自游著，我在享受一種矛盾感受，我身在役期內、身在成功嶺上，正在當兵，但我不必出公差、看部隊，這就不像是在當兵了，平常就連休假我都沒有閒情逸志去游泳，因為我嫌它麻煩，要換裝和洗澡，寶貴的休假拿來游泳實在太不划算，現在，我可以在當兵的期間做這種連休假時都不敢想的奢侈事，我格外地珍惜，一點也不覺得累。

獨游時我除了想自己的事，也在水面下觀察其他同學的身體，平常在營區活動都穿迷彩服，人與人剛認識，先進入腦海的是長相和階級，現在我在水面下看到肚子接著一條四腳泳褲，再接著兩條腿，我識別人的方式變成從他肚子的形狀、泳褲花色和腿毛稀疏入手，沒有階級的相處輕鬆多了，但也挺赤裸，有個比較高的階級，在人事上或許可以省去不少麻煩，但褪去迷彩服後呢，無論什麼階級都要面對自己的肉身，啤酒肚、皮膚病、多毛症......，都是要自己負責任，階級沒有置喙之處。

我在游泳中縱情享受與觀察，沒有人會打擾我，教練一開始怕我游太累，勸我上岸，但知道我有非常特殊的理由(我當然沒有說在觀察同學下體)後，也不管我要不要上岸，只有聽到一個人的叫喊，我才會終止我的獨游白日夢。

「小白！上岸打飯囉！」

這是張敏諭的聲音。

張敏諭是所有泳訓學員中最資深的，當兵九年，五八六旅的上士，因為最資深，少校帶隊官請他當區隊長，負責處理二大寢所有學員的生活疑難，我們都叫他「區仔」，張敏諭長得不高，身材微肉，長相親切，但說起話來卻頗有架勢，我猜可能是當兵八年常在整隊、發號施令的關係吧，他同時也是打飯班的班頭。

從泳池走到餐廳大概要十分鐘，張敏諭會提早半小時跟教練報備打飯班下去作業，打飯班的學員上岸換裝，帶隊回去，其實，提早半小時的前置量比我們需要的多，回到營舍，張敏諭會說：「各位辛苦了，先上樓放東西，去營站買個涼的喝，十分鐘後我們在餐廳集合。」

張敏諭善用打飯班的勤務特性讓我們少去很多泡在水池曬太陽的時間，打飯班總共十六個人，遠遠超過需要的人力，張敏諭一開始就把十六人拆成前八和後八，前八負責布場，後八負責徹收，前八作業時，後八爽，後八作業時，前八爽，我暗暗佩服張敏諭有「人力資源管理」的腦袋，因為懂得分配人力，我們少了很多閒置消耗，多出很多爽的時間。

我是前八的成員，同樣是前八的還有兩三四的賴奕仁(我們都叫他「阿砲」「砲哥」，因為他在部隊掛「野戰砲兵」)，以及跟我一樣來自905的江俊廷和林寶吉，都是上兵，江俊廷是旅部連的人，林寶吉來自待命班，看他們互動的樣子，泳訓之前應該就認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