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oTa

「葉竟源，我不管你有沒有餓過，身為一個幹部，就該為入伍生著想，」康勇太對我的反駁似乎很生氣，「辦個補給包，有這麼難嗎？」

「不難，但這個作為違反她們來新訓的目的。」

「好，那你說說看，她們來新訓的目的是什麼？」

「新訓的目的就是適應下部隊後的生活，我相信軍人本身就是刻苦耐勞的職業，她們應該在新訓這兩個月體驗到刻苦耐勞的美德，不是說要虐待她們，而是要讓她們知道低限度地維持自己生活所需是怎麼一回事，給她們補給包，我覺得是多餘的，在餐廳，她們可以吃得飽，她們應該為自己的肚子負責任，如果她們設想著就算在餐廳沒吃飽，上山還有補給包可以吃，那麼一定會多出很多廚餘，造成食物浪費，在當兵一開始就讓她們浪費食物，我覺得嚴重違反新訓的精神！」

我很驚訝自己滔滔不絕地講了這一長串，康勇太似乎也被我的義正嚴辭嚇呆了，停了一陣，他說：「葉竟源，我不管你怎麼想，我是營長，下命令給楊柏樺，楊柏樺再叫你去辦，這是命令，叫你做，你沒有第二句話！」

「營長，如果你願意拿自己的主官行政費來幫入伍生辦這補給包，我是很願意幫她們張羅，但是，如果要用到連上的錢，我是絕對不幹，接訓連隊因為有接兵，就要排擠到自己幹部的錢，哪有這種道理？」

「葉竟源，你還剩多久退伍？」

「大概......八十幾天。」

「哼！原來如此，我知道了，快退伍了嘛！要是我剩八十幾天，也不想在退伍前攬這麻煩。」

「營長，我必須說這對我來說不是麻煩，而是該不該做，新訓該怎樣就怎樣，你我都是這樣過來了，我就不相信沒有補給包她們會沒法撐過新訓兩個月！」

「葉竟源，就這樣！我懶得跟你再講下去了，」康勇太說：「我最討厭的，就是像你們這種沒有熱情的人！不過就是給入伍生一份關心，還計較那麼多，我告訴你，命令就是命令，我沒有收回，命令還是有效，你不照做，就是抗命！」

「如果我堅持不做呢？」

「那我就有理由下懲處給你，管你是不是待退人員。」

「謝謝營長，那我先告辭了。」我強忍著怒氣，說。

「等下，桌上那疊簿冊，幫我拿去安官桌放，」康勇太說：「補給包的事，你回去好好想清楚了，一個禮拜內給我辦好！」

我沒有應答，抱著那疊簿冊離開營長室。

我不可能就此屈服在「命令就是命令」這種鬼話下面的，康勇太說我缺乏熱忱，我看倒是他自己扭曲了部隊常態，部隊就是有太多這種自以為有熱忱就恣意妄為的主官，才會落得今天這樣的罵名，光是看教召，康勇太一味地對召員逢迎拍馬，各種縱容，這就是他聲稱的「熱忱」？於是我看到，從一人之私出發的熱忱並不會引發真正的感謝，而是累壞底下無辜的部屬。

我跑去問盧葦芃要怎麼對付補給包事件，他說從來沒遇過這種事，營級第一次干涉連上經費的使用，「沒辦法，他就是營長，唯一的可能就是去旅部找主計科長，請他出面跟康勇太講，不然，你只能聽康勇太的話照辦。」

我聽從盧葦芃指點的唯一生路，隔天一早就上旅部主計科找科長。

每周四，全旅的行政士都會在主計科集中作業，那也是我唯一會看到科長的時候，旅部諸科科長中，主計科長長得最慈眉善目，雖然是旅上管錢的老大，卻沒有外頭商人的奸邪氣質，因為對科長有這樣的直覺，我才敢冒險獨自前往旅部拜會科長，若他生得一副小人樣，行事卑鄙，跟康勇太上下交相賊起來，我這小小下士退伍前八十幾天肯會非常難熬的。

「嗯，你說得有道理，」科長聽完我重述和康勇太的對話，翻閱我呈上的帳本，「他這樣做還有一個問題，配補給包，其他營是不是也要跟進？」

「如果其他營也跟進買補給包，各連的經費勢必不夠用，沒有道理接兵的連隊要因為入伍生排擠到自己幹部的支出吧！」

「這樣做真的有點問題，」科長說：「不過我跟你們營長不熟，他來成功嶺不久，可能不大懂規矩，我早有聽說他做事比較衝一點。」

「那科長覺得該怎麼辦？」

「上個禮拜軍團發布一個規定，」科長拿出資料夾，「各級單位預財人員需要編列未來半年大型的支出規劃，呈交上面審核。」

「半年的支出規劃？」我聽得瞠目結舌，誰能拿得準未來半年會有什麼大型支出規畫阿？營舍會遵循規畫時間準時漏水？水管會遵循規畫時間準時破裂？霎時，我突然想打退堂鼓，就此算了，對我來說，這勞什子的「大型支出規畫」才是真正退伍前的大麻煩。

「沒錯！向上呈報，上面核准才能花錢，」科長說：「你就跟康勇太說，補給包是大型支出規畫，把它編進去，不可能會過關，叫他還是省省吧！」

科長把那疊資料交給我，又拿出自己的名片，「如果康勇太還在那邊盧，把我的名片拿給他，說這些都是我說的，有問題，叫他親自打給我。」

於是我拿著那疊沉重的資料和科長名片離開旅部，中午下餐廳後逕自到營長室找康勇太談補給包的進展。

「大型支出規畫，什麼鬼？」康勇太接過那疊資料，我希望他別再交回來給我。

「科長說是軍團上禮拜發布的命令。」

「什麼命令？為什麼我不知道？」

「大概是軍中訊息傳遞比較慢吧！現在只傳到主計科那邊，也許過幾天營長就會知道了。」

「誰告訴你有這大型支出計畫？」

「報告營長，是主計科長，」說著，我把名片交給康勇太，「我不排斥幫入伍生辦補給包，但礙於規定跟上面壓力，我希望營長能親自跟科長談一下，方便我作業。」